正文 第8章(1 / 2)

在開陽縣,麻子村是個很特別的地方。說它特別,主要在於它的地形和別的地方很不一樣。它三麵環溝,隻有一麵沒有溝壑,與外界連綴在一起。如果把它繪製成地圖,就會發現它像一個頗為孤立的半島。高台鄉其他村子的人對麻子村有著自己的形象比喻,叫它狗舌頭。而麻子村人對這個比喻一直頗為氣憤,他們覺得這個比喻有侮辱自己之嫌;他們認為即使要把它比喻為舌頭,說它是人的舌頭還差不多。於是,它究竟更像狗的舌頭,還是更像人的舌頭,就成了麻子村人和外村人舌戰的焦點。但不管它是狗舌頭,人舌頭,或者是別的動物的舌頭,反正它的形狀像伸得長長的舌頭,這就夠了。

所謂的舌頭,其實是一個台塬。台塬呈扇形,很平緩,土地也很肥沃。塬不規則,呈刀子形。一個不慌不忙的中年男人,從塬的北頭走到塬的南端,需要將近半個小時;而從塬的東頭走到塬的西端,有兩袋煙的工夫就足夠了。村莊蜷縮在台塬的北端,和北溝緊緊相連。令麻子村人一直引以為豪的是,村裏有幾棵上千年的古樹,它在向後人訴說著這個村莊曆史的深厚和悠久。村中央的那棵古槐就站立在村前的空地裏,很粗壯,好幾個人合起來也抱不嚴它;它的樹皮早已開裂,形成一道道的口子;最深的裂口有碗口那麼粗,貓可以藏在裏麵打盹而不被人發覺。槐樹太年邁了,身體已呈枯萎狀,但每到春天,枝條上卻扯出一綹綹的綠芽。這棵古槐在人們的意識裏已經被神化,人們給它起了一個綽號,叫“老娘”。一到清明時節,麻子村老老少少的男人都要從家裏扛著鍁出來,來到“老娘”的身邊,先給“老娘”磕頭,再揮鍁鏟土,象征性地往“老娘”的根部撒些新土。據說,誰在這一年裏不給“老娘”撒土,誰家喂豬豬死,養牛牛亡,甚至人,也會被各種古怪的病魔糾纏不休。鄰村裏的人也時常來湊熱鬧,他們燒香跪拜,並把一綹綹的紅布,掛得滿樹枝皆是,遠看像一樹的紅辣椒。

劉奇那樣一個鬼神見了他也要發抖的人,竟然也懂得對“老娘”下跪,這無疑增加了人們對“老娘”魔力的深信不疑。劉奇回到鄉裏,聽自己的父親說了立本回村裏的事,就匆匆忙忙地追到村裏來。在栓虎的引領下,他在“老娘”那裏找到了立本。立本抱著“老娘”,就像抱著多年未見的情婦,親了又親;親完後就跪在地上,久久不起來。劉奇沒有打擾立本,而是讓栓虎去小賣部拿來厚厚的一遝火紙,也跪在了立本的身旁。劉奇這麼一跪,就給麻子村的人留下了談資。但劉奇下跪的那一刹那,村裏並沒有幾個人親眼看見。人們像避瘟疫一樣,一聽見劉奇乘坐的轎車響,早就躲得遠遠的,不少人還回家關門上鎖,喉嚨有痰也不敢出聲咳嗽。

沒有不透風的牆。劉奇下跪的情節,還是被人添油加醋地談論了許久——當然那是以後的事情。那一天,劉奇和立本跪拜完畢,劉奇握著立本的手,久久地不鬆開;他老弟老弟地叫著,道歉的話重複了好幾遍;他說他沒想到立本會不打招呼,搞突然襲擊,以至於讓如此重要的貴賓在自己的家鄉遭受了冷遇;他當著我和立本的麵,大聲地訓斥栓虎,說栓虎不像話,不知道組織村民把巷道清掃一下,不知道把那些破牆粉刷一下,不知道把那些豬呀牛呀管理一下,你瞧瞧,到處是牛糞雞屎,到處是坑坑窪窪,到處是晾曬的破衣爛襪——你想讓從國外歸來的人對故鄉留下什麼樣的印象?按劉奇的設計,立本回來時,他要組織一個敲鑼打鼓的儀仗隊去縣城迎接,並像歡度節日那樣,在立本的姐夫北牆家裏設一個禮鋪,號召全鄉的老百姓去行禮,每戶人家一百元。禮錢村裏不拿走一分一文,全由鄉上保管。鄉上保管不等於鄉上貪汙,絕大多數錢拿出來給北牆蓋房子,房子蓋三層,牆麵砌瓷磚,屋頂罩琉璃瓦,室內裝飾得和酒店沒有差異。剩下的錢呢,就用來唱戲。他已經聯係好了縣劇團,把那些名角都吆喝來,直到把那些名角唱得吐血為止。那些曾經在舞台上無限風光的演員,而今都落魄得像臭狗屎一樣,有擺小攤釘鞋賣水果的,有當保姆抱孩子的,有跟上草台班子跑婚禮喪禮的。隻有那個扮演梁秋豔的史亞芬眼亮,投入市上某位官員的懷抱,結果當上了縣外事辦主任。女人嘛,好臉蛋就是財富。男人有權又會用權,就會應有盡有;女人有好臉蛋又舍得開放下半身,照樣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說到這裏,劉奇笑了,剛才還緊繃著臉的栓虎也笑了,一直站在一旁不哼不哈的趙曉輝也笑了。劉奇說立本免不了要和史亞芬見麵的,他叮嚀立本和史亞芬眉來眼去還可以,但若想著和史亞芬真刀實槍地上床,那可是要犯忌的。不過,不要緊,依他劉奇的能量,在開陽的土地上,搞幾個比史亞芬更水靈的小妞,比射一泡尿還簡單;到時候,就看立本的金剛鑽鋒利不鋒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