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媽和富貴在我家住了四天後,我才徹底弄明白小林被我們領出了派出所,為什麼又會被送去勞教。還不是小林的倔強造成的?小林在派出所不認錯,韓所長放出了他,已經算開恩了,可他卻得寸進尺,竟然一次次地往派出所跑,要讓派出所給他道歉。派出所給你道歉?也太新鮮了太搞笑了吧?你不看你是誰?是公子王孫?是省長的親戚?是某個廳長的二大爺?如此荒謬的行為,連在派出所幹了一輩子的老餘都覺得簡直太奇怪了。派出所是個啥地方?不就是專門折磨人的場所?銬子銬你,拳頭砸你,腳掌踩你,抓住你的頭發把你的頭在牆上猛撞,掰開你的嘴給你嘴裏喂屎灌尿等等,不但太平常,而且就是他們的日常工作。為這些道歉,那他們什麼也別幹,單道歉都道歉不完的。
派出所裏十個人,十個人都認定小林瘋了——他的腦子不是被水淹了,就是被電擊了。世界上竟然有這麼傻的人,自己要往墓坑裏跳,期待別人埋葬他。小林找到打他的那個警察,那個警察都有點記不起來他是誰了;當那個警察弄明白他是城管送來的那個木頭樁子時,就朝木頭樁子扇了兩巴掌。小林怒目相向,頭發豎得直直的。
小林第四次跨進派出所大門的時候,不打算再和那個警察糾纏了。他直接去找韓所長。韓所長不在,小林就在派出所門口等。等到天黑,韓所長駕駛的警車才從遠處開來,開進了派出所的院子。小林追了過去,韓所長從車上一下來,就衝著他罵了幾句髒話。髒話很難聽,涉及到了小林母親的生殖器。小林到派出所鬧騰的事,民警已經通過電話告訴了韓所長,韓所長肚子裏早已是地雷的引信點著了火:他看在葉中華處長的麵子上,放了這個狗崽子,非但沒有落好,反而得罪了他;他不感恩也就罷了,居然還一而再、再而三地來鬧事,這樣的人不給他點教訓行嗎?
小林瞪圓眼質問韓所長:警察怎麼罵人呢?
韓所長斜他一眼,很輕蔑地說:警察都日人呢,還不敢罵人了?你這個娘胎裏沒燒熟的坯子,罵了你咋啦?
小林說:我要向上級告發你。
韓所長說:你個傻蛋,你告發我?你不看看你姓啥為老幾?你告發我?告發我什麼?我有什麼可以讓你這個傻蛋告發的?
小林說:你罵人不說,還受賄;你接了我哥的一遝錢,以為我沒看見?
小林的話徹底把韓所長激怒了。他轉過身就朝小林狠打一拳,小林鼻腔裏射出了紅紅的兩股。再一拳,小林的一顆牙齒隨之掉落在地。
韓所長吆喝在一旁的警察,把小林銬起來。那些警察一擁而上,扭住小林的胳膊,把他背銬在一根粗粗的鐵管上。小林鼻血流淌著,流就流吧,流幹了活該!
韓所長從口袋裏摸出電話,和葉中華處長聊了起來。他在向葉處長解釋,言語很誇張,說小林搞得他們派出所無法辦公,他揮拳打警察,狂得沒了樣子,竟然把派出所的兩個花盆和一個魚缸給砸了個稀巴爛。
沒等韓所長說出下一步該怎麼辦,葉中華已經發話了:沒什麼好說的,直接送勞改場!
就這樣,小林就成了勞改場中的一員。勞改場給三媽郵寄去了勞改通知書,三媽就哭哭啼啼地從老家趕來。三媽要大林把小林從勞改場弄出來,她要把小林領回家,再也不能讓小林在外麵浪蕩了;小林不從勞改場出來,她就不活了;當然,不親眼看見小林走出勞改場,她也不會主動去死,因為即使死了,她的眼睛也閉不上。
三媽和富貴住在我家,讓我越來越無法容忍。富貴吐出的痰,凝結後,已經使我家的地板花花斑斑。他偶爾還趁我不注意,抹一把鼻涕,把粘有鼻涕的手指頭,在我家牆壁上抹那麼一下。更要命的是,李甜甜一天到晚給我打電話,也不管我忙不忙,睡覺沒睡覺。大林離開飯店後,李甜甜像是丟了魂。她給大林打電話大林死活不接,於是她仿佛發誓要把我電話的電消耗殆盡。她猜測大林可能在我處,或者至少我知道大林的下落。我說我不知道大林在哪裏,我說你別再給我打電話了行不行?我說你們之間的事情我最好不介入,你不要把我往攪拌機裏卷行不行?李甜甜說我不給你打電話還能給誰打電話?我難道還不了解大林,他在省城又有幾個可以投靠的人?大林肯定被你藏起來了,你不交出大林,我隻有不停歇地打電話了。李甜甜的話語越來越離譜了,她問大林都和什麼人接觸?我說我不知道。她問大林身邊有無來往的女人,我說我不知道。她問大林近期和葉麗華接觸沒?通電話沒?有沒有在我麵前提起過葉麗華的名字?如果提起葉麗華,大林的臉上是一種什麼樣的表情?等等。我都說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李甜甜甚至委托我偷偷聞聞大林的內衣,看看他的內衣上有無女人的味道。我極其生氣。我說李老板,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你多少錢雇用我做你間諜的?你不怕惡心我還惡心呢——被迫無奈,我就關掉了手機。關手機是違反報社規定的,薛雨露一旦有事給我打電話打不通,當月我的工資單上就會被扣去一百元人民幣。薛雨露對各種規章製度有一種天然的迷戀和熱愛,她經常翻動摞在案頭的那摞規章製度。她最喜歡的事就是不時有人違反規定,好讓她抓住把柄,從而顯示她的領導權威。她經常抽查我的電話開沒開機,盼望著,盼望著,盼望著某一天我的手機裏傳出“你撥叫的用戶已關機”的提示音。當然,她對巴結她的人總是網開一麵,尤其是對項文化,更是嗬護得無微不至。我隻有一次被她抓住了,她不但扣了我的錢,把它彙報給孫社長,而且部裏隻要開會,她都要把這件事拉出來抖摟一番。我曾經問她反複數落一件事有意思嗎?她倒沒有我想象的那樣發怒,而是嘴角蕩漾著掩飾不住的笑意,說有意思。我問她如此這般乏味不乏味呀?她嘴角的微笑還是那樣洋溢,說不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