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大概二十分鍾,我的手機響了。我知道另一個世界在召喚我,於是我捅捅依然在發呆的小林,然後我們一同從教堂走了出來。
電話是大林打來的。大林問我在哪裏?小林又在哪裏?他現在就在我的樓下,剛才上樓敲了半天門,房子裏頭卻沒有反應——可把他嚇得不輕,他以為我去上班了,可小林呢?小林的腳隻要一跨出門,他的頭發都會直立起來;小林再也不能惹事了,也惹不起事了。
走進小區的院子,我看到李甜甜的小轎車就停在樓下。大林站在車旁,焦急地朝大門口張望著。大林看見我們,跑了過來,對我的微笑視而不見,卻一把摟住了小林的肩膀。他問小林怎麼樣?身體比前些日子恢複得好一點了吧?吃飯怎樣?睡覺怎樣?……他每問一句,小林都在重複著同樣回答:可以!
李甜甜從車裏走了下來。她一身潔白的連衣裙,亭亭玉立,腳上紅色的高跟鞋,如同紅色的小鳥。李甜甜微笑著,在陽光的照耀下,她臉上的疤痕越發顯得別扭。李甜甜說大哥讓你費心了,說小林不是省油的燈,他把一個排的人都整得不得安寧,都在為他奔波。李甜甜說著,又把頭轉向了小林,她說小林這回應該吸取教訓了吧?說如果沒有我的幫忙,你現在還在勞改場裏,能在這裏享受自由嗎?說小林呀小林,你年齡不小了,應該懂得這個社會了;社會是一輛飛馳的列車,你明知道自己是一個微弱的肉體,卻硬要與它相撞,這不是自己給自己製造車禍嗎?李甜甜說這些的時候,嘴抽扭著,顯然是以功臣自居。
小林木然地發著呆,沒有什麼反應。大林就讓小林上車,然後對我說他要把小林送回村裏去。三媽等不及了,一天給大林打一個電話;一打電話就哭,搞得大林的心裏一天到晚都亂糟糟的。我說送就送回去吧,小林現在急需要的是散心,也許鄉村的田野更適合他。
大林他們走後,我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正是社會上的人將要下班之際;可報社和社會不一樣,報社的下班時間是晚上十二點鍾。我有必要去一趟報社。步入報社,我直接去了薛雨露的辦公室,我要把自己調查勞改場虐待犯人的事講給薛雨露聽。沒有薛雨露的事先同意,我即使調查得再徹底,也沒有用。發稿權在薛雨露手裏,她想斃掉某篇稿子,比處死一隻蚊子還要簡單。
出乎意料的是,薛雨露對我的行為非常支持,這是她作為我的頂頭上司以來,很罕見的一次爽快。我過去不論向她請示什麼樣的采訪選題,遭遇的都是那麼地磕磕碰碰,絲絲蔓蔓,給我的感覺就是她在找茬。可今天她這麼爽快地答應了我,倒使我覺得有點兒不習慣。她的笑容,總讓我感到蹊蹺和怪異。
從薛雨露辦公室出來,在樓道裏遇到了項文化。項文化正在吃一根火腿腸,吃得很專注,很是津津有味。我說文化你最近忙什麼?項文化瞪瞪我,覺得挺好奇。項文化雖然和我一個部門,但幾乎沒怎麼說過話,他好奇也是情理之中的。項文化懶洋洋地說,能忙什麼,還不是這些爛事?我說我想單獨和你聊聊。項文化說啥時候?我說晚上怎麼樣?項文化說晚上不行,薛力含約他晚上去歌廳。項文化問我有很多話給他說嗎?我說那倒沒有,隻有幾句話。項文化就說那咱們去報社的會客廳裏吧,我有門上的鑰匙。
嗬嗬,項文化果然是報社的特殊人物,他竟然有會客廳的鑰匙。在我們這些記者的眼裏,那間裝修得金碧輝煌的會客廳宛若皇宮,不是誰都可以隨便出入的。項文化開了會客廳的門,又把我領到一個套間的門口,一腳踢開門,手指著裏麵,說這是報社專門給他安排的用於休息的地方,他經常在這裏一睡就是一個下午。
我朝套間裏望了望,發現裏麵的配置一應俱全:席夢思床、沙發、影碟機、電腦、高爾夫球杆等等。令人稱奇的是,裏麵還有一些女人的用品,諸如香水衛生巾之類。沒等我探問究竟,項文化卻發起了感慨,抱怨說雖然名義上這個套間是專門給他配備的,但經常是他瞌睡得一個嗬欠連著一個嗬欠,卻進不了套間的門;孫社長挺令人討厭的,他動不動就要占用這個套間,用了還不知道把該收拾的東西收拾掉。有一回,項文化進去睡覺,竟然發現滿地髒淋淋的東西,散發著難聞的氣味,差點沒讓他嘔吐出來。我問項文化薛雨露來不來這裏?項文化向四周掃了一眼,壓低聲音說,怎麼不來?孫社長來,她自然也就來嘛!項文化覺得自己失了言,於是叮嚀我別把這些說出去:孫社長和薛主任對他都很關照,他也得為他們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