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口農場就是羈押小林的勞改場。從越北驅車四個小時，才能到達那個地方。窄窄的山路彎彎曲曲，一旁是陡峭的山石，一旁是幽深的溝穀；溝裏流淌著一道溪水，在奇形怪狀的石頭裏穿行，扭扭捏捏的。車在坎坎坷坷的山路上顛簸著，差點把人肚子裏的腸子搖亂。
農場坐落於一個山窪裏，四周群山環抱，中間是一片開闊地。在這片平地上，幾排磚房聚攏在一起，像個廢棄的軍營；房頂上聳立著兩個瞭望塔，牆上密密匝匝布滿鐵絲網，一隻架在一株樹上的喇叭，有一句沒一句地在叫嚷著什麼。
我叫醒了項文化，他一路都在睡覺，打著忽高忽低的鼾聲。項文化睜開眼，往車窗外瞧瞧，說了聲這裏真是個鬼地方，然後就喊停車，他要撒尿。項文化躍下車，草草地朝地上射了一泡；褲子沒係牢，就跑去追逐田野裏出沒的野兔。項文化和兔子賽跑，他顯然要略遜一籌。為追那隻野兔，他跑了很遠，肥碩的身軀在豆稈中間搖晃。野兔自然是追不上，往回走時，項文化的手裏揮舞著一束剛剛采擷的野花。
門衛攔住了我們。門衛是個年輕人，站得直直的，仿佛一個木偶。他看我們時，眼睛骨碌骨碌地轉，但頭卻像被某種東西固定住了，一動不動。我說我們是找看守所所長的。門衛說不在。我又說所長不在我們就找副所長。門衛依然說不在。我說那就直接找裏麵的一個看守，年齡大概六十歲左右，是個禿頭。門衛問禿頭的名字，我卻支支吾吾地回答不上來，隻強調他是個禿頭。門衛說有好幾個禿頭呢，誰知道你說的是哪一位？
無奈之下，我隻好把記者證掏給他看。門衛的頭依舊動也不動，他把記者證高高舉起，眯著眼睛端詳了半天，然後把記者證歸還給我，衝我勉強地一笑，但還是說不能進去。我問為什麼呀？門衛又咧了咧嘴，說你沒聽過這樣的話：防火防賊防記者？我有點兒不高興，口裏有了火氣，說你沒有權力阻止記者的采訪。門衛說所裏有規定，凡來的記者，一律不準進入。門衛的話讓項文化頗為惱怒，他指著門衛的鼻子罵門衛算哪根蔥，竟然敢攔記者，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就在項文化開罵的當兒，門衛已經迅速地跑進了門房，按動了緊急呼叫的按鈕。一時間，警鈴聲伴隨著怪叫聲，響成一片。兩分鍾不到，就有一輛警車呼嘯著從院子裏開到門邊。警車停住，躍下五個警察，他們詢問門衛怎麼回事？門衛指著我和項文化，說這兩個自稱記者的人，因為我不讓他們進去，他們就在這裏尋釁滋事，甚至還要打我！項文化前去理論，說憑什麼不讓記者進去，采訪是我們的正當權利，你憑什麼要阻攔？
項文化話沒有說完，就被一個警察扭住了胳膊；那個警察一把搶過項文化手裏的野花，把它摔在了地上，並踩了兩腳。項文化喝令他鬆手，他不鬆。項文化就歪過頭，企圖在他的手背咬上一口。那個警察被項文化的舉動激怒了，他不但把項文化擰得更緊，而且還朝項文化的小腿踢了幾腳。項文化被兩個人架上了警車，隨後我也被他們推著拽著，上了那輛警車。項文化坐在警車裏，臉黑著，隻說了一句話：你們會後悔的！踢他的警察又朝他的臉呸了一口，唾液濺了項文化半個臉。項文化眼睛裏噴射著熊熊怒火，但此時他卻嘴巴緊閉，不再開口辯駁。我掏出餐紙，拭淨項文化臉上的唾液。朝項文化呸唾液的警察卻不示弱，他高聲叫道：我會後悔？我從來都不知道後悔是什麼？記者算個雞巴毛，記者我見多了！你還跑到這裏耍你的威風來了，你也不睜開狗眼看看，這裏是什麼地方？多少比你還硬氣的人，在這裏沒幾天就變得軟塌塌了，你還想逞能，沒看你是個啥玩意兒？記著我的名字，我叫張征，我倒要看看你能把我怎麼樣？
我和項文化被推進警務處置室，其他的警察就走了。警務處置室裏坐個年輕警察，態度還不錯。他問我們是幹什麼的？項文化頭扭向一邊，他不屑於和那個警察說話。我把記者證遞給警察，警察接了過去，翻了翻眼睛，問提前聯係過嗎？我搖頭。警察問來采訪什麼？是正麵報道，還是來找茬？若找茬，你們還是盡快離開為好。我說談不上是正麵報道還是反麵報道，是想客觀地調查一件事情。警察問什麼事情？我說具體什麼事情，我們沒有必要提前告知，我們隻是想見所長和一個禿頭看守。警察說所長不在，禿頭看守究竟姓甚名誰？我想了半天，突然想到小林似乎說過禿頭的一隻耳朵被狗咬過，因此他的那隻耳朵殘缺不全。警察聽明白我要找的對象，哈哈地笑，說你們要找的是宋老碗吧？宋老碗這個人和他的名字很相符，瓷得和個老碗似的，他有什麼事需要你們調查的？警察一邊笑著說著，一邊抓起桌子上的電話給所長打。電話通了，但所長在電話裏態度很強硬：不接受采訪！所長說他正在市裏開會，但他決定馬上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