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豪華宴會之後,項文化已經踉踉蹌蹌,他被同樣已經踉踉蹌蹌的莫少丘連拉帶拽,硬是推上了一輛停在門外的悍馬越野車,說是要去山裏打獵。
我被一輛桑塔納送回報社。臨下車時,司機交給我一個材料袋,說是莫所長叫交給我的。我回到辦公室的木格子裏,打開材料袋,發現裏麵裝有一遝鈔票,唾濕指頭一清點,剛剛十張,一千元整。
材料袋在我的手裏立刻變成了一個滾燙的火蛋,我不知道該把材料袋帶回家,還是把它退回看守所?或者,我把它交給報社,既顯示自己的一塵不染,也為以後的調查發稿奠定基礎?盡管我已經打定主意要把小林的遭遇調查到底,但我隱隱感到事情確實不是我想象的那麼簡單。在餐桌上,莫所長大談特談他的一位姑父。他能在部隊轉業後不費吹灰之力進公安局,且在四年後就榮升為看守所所長,就是因於他有一位令他驕傲的姑父。他姑父給一位大官當秘書,輕輕地咳嗽一聲,底下一層人的額頭都冒汗呢。他姑父對他可好了,可好了,好得不得了!姑父之所以如此對他好,主要因為他的姑姑。姑父在外是老虎,可回到家就變成了乖順的老虎,姑姑叫他往東走,他的頭就不敢往西擺;莫所長的事他若不重視,莫所長就會預備好眼淚,乘坐飛機,千裏迢迢地去姑姑麵前哭;他一哭,姑姑的心就像紙淋了雨,濕爛得沒了形狀;於是姑姑就在姑父麵前鬧——吼叫,跺腳,摔茶杯,砸筆筒,甚至頭往牆上撞!姑父剛開始嘴還像啄木鳥的嘴一樣硬,可是經不起姑姑鬧騰,三鬧兩鬧,他就招架不住了,於是乎,什麼原則不原則,統統見鬼去吧!
其實,最讓我放心不下的還是項文化。在宴會上,項文化無疑是主角,他被莫所長拉到身旁坐下,兄弟長兄弟短地叫著。莫所長殷勤地給項文化斟酒夾菜,並用肉麻的語言,縱情讚美項文化的父親,說項省長是我們省最最英明的一位省長,項省長臉型很好,四四方方,右眼皮上方的那個肉瘤,就是一個偉大人物的象征和標誌;項省長是個好人,搭眼一看就是個天下難覓的絕頂好人!榮幸啊榮幸,能認識項省長的接班人,別說三生有幸,簡直可以稱得上八生有幸了!項文化雖貴為省長的後代,可一點兒架子都沒有,多難得啊!莫所長說他對《易經》有研究,他端詳了一會兒項文化的麵相,又詢問了項文化的生辰八字,然後就驚呼項文化特別特別有福氣,並一口咬定項文化天生和自己有緣分——弄不好,前世裏就是雙胞胎兄弟呢!隻不過項文化前世修行好,投胎於富貴人家;他修行差,落魄在一戶農民家庭。他父親沒本事,隻知道扛著钁頭挖地,牽著牛韁放牧。但他還算幸運,有一個了不起的姑姑,更有一個足以讓他臉上熠熠閃光的姑父!
項哥——盡管看起來莫所長的年齡比項文化大了許多,但他還是稱呼項文化為項哥——你怎麼能給你兄弟的枕頭底下墊磚呢?我相信這不是你的本意,肯定是別人的陰謀!你想想,項哥,你兄弟管轄的地方,怎麼會出這種事情?這種事情一旦給你的兄弟栽贓上,會是什麼後果?你兄弟的烏紗帽還能不被摘掉?那個宋老碗,是個臨時工,你也見了,就那麼個矮個老頭,平時規規矩矩的一個人,讓他打一隻蚊子他手也抖顫;說別人幹了這樣的缺德事,我相信;但你若說宋老碗幹了這樣的事,打死我我也不會相信!接著,莫所長就把張征大罵一通,說他長了一雙狗眼,竟然認不出項哥,還動手打人!張征不是個好東西,絕對不是個好東西,他處處與他作對,對所長的位子窺探已久!他打在項哥的身上,卻疼在莫所長的心上;他打項哥,其實是抽他莫所長的嘴巴呢。他拉一泡屎,卻等著莫所長去擦屁股,太聰明了!可惜呀可惜,聰明反被聰明誤,搬起石頭的人,砸的常常是自己的腳!想一想,他打項哥,真正的用意,不就是想把莫所長搞臭嗎?連副省長的兒子都敢打,這是怎樣一個單位?是黑社會,還是基地組織的訓練營?這個單位的領導是怎麼當的?這個單位的領導不撤換行嗎?瞧瞧,這個小子,不,小人的險惡用心,簡直可以稱得上是狼心狗肺了!操——莫所長扭扭嘴,說了一個髒字,然後臉上漫過一道陰雲,眼睛放射出隻有毒蛇才有的那種陰森森的亮光,嘴裏緊巴巴地擠出幾個字來:我倒要看看,誰究竟能把誰日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