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麻子村的時候,把房門鑰匙交給了大林,於是大林住在了我的家裏。大林已經換了手機號,從早到晚閉門不出,他打算斷絕和李甜甜的一切往來。
但當我回到家,卻怎麼也敲不開房門。房子裏一點動靜都沒有,給大林打電話,電話響了兩聲,沒人接聽,卻關機了。我覺得事情有點兒蹊蹺,於是就給李甜甜打電話。李甜甜接了電話,但她似乎想不起來我是誰,也想不起來大林是誰。李甜甜說她不認識我,也不認識一個叫田大林的人,並警告我以後不要再給她打電話,不要幹擾她的生活。李甜甜怪裏怪氣的聲音,讓我越發相信,大林就在她的控製之中,甚至有著某種不太美妙的處境。
我進不了家門,眼看著大街上的路燈都一盞盞地亮了,我該怎麼辦呢?我坐在教堂門口的台階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煙,口裏吐出的煙圈,仿佛全都飛進了腦子裏,因此我的腦子裏一片煙霧繚繞。
想一想我該給誰打個電話?拿出手機胡亂地翻著,我看到了一串串的名字,和名字後麵連綴的數字,可他們都和大林沒有關係,也和李甜甜沒有關係。突然,我發現了一個令我眼前一亮的名字:葉麗華!在這個城市茫茫的人海裏,也許隻有這個名叫葉麗華的人對大林有興趣,並且她和李甜甜也認識。我按了一下手機的按鍵,電話響了一下,接著傳出一個女人咯咯咯的笑聲。我說我找葉麗華。女人還是咯咯咯地笑,說你找她幹什麼?我說不是我找她,是一個名叫田大林的人在找她。女人聽到田大林三個字,卻嗚嗚嗚地嚎哭起來,說田大林死了,死得好可惜好可惜好可惜好可惜……她就這樣不停嘴地“可惜”了下去。
我聽到她說田大林死了,不由得打了個寒噤,感到身上陰森森地冷。我打斷她的“好可惜”,問她怎麼知道田大林死了?女人打了一個響亮的飽嗝,然後說是李甜甜告訴她的。我問李甜甜什麼時候告訴你田大林死了?女人一會兒說去年,一會兒說前年,一會兒說明年。我感覺她明顯地在胡言亂語,便告訴她,田大林並沒有死,李甜甜騙了她;李甜甜怕她與自己搶奪田大林,就謊稱田大林死了,其實田大林就在李甜甜的餐館裏,活得好好的。女人哭起來,問是真的?我說確實是真的,我騙你幹啥?我說你最好現在就趕快去李甜甜的餐館,把田大林搶出來。女人又打了一個響亮的飽嗝,說她要她哥陪她一塊去,因為他哥有槍!
在教堂的門口我坐了足足三個小時,都沒等來大林一丁點的消息。我心情有點兒煩躁,一時間竟為自己晚上下榻何處憂心起來。看到一個個教徒禱告完畢,低著頭從教堂裏出來,消失在夜色裏,我忽然就有了走進教堂的衝動。是的,我步入了教堂。我坐在後排坐椅上,茫然地凝望著掛在十字架上的耶穌。一千多年了,耶穌都在十字架上被捆綁著,高高地懸在半空,就那麼一個扭曲的姿勢,一個痛心疾首的麵部造型,他想給弟子們傳達什麼樣的信息呢?
還有不少信徒在祈禱。他們或垂首,或跪地,口裏默念著什麼,發出蠅蚊般的聲音。幾個賣菜的賣水果的背筐挑擔,已經擁進了教堂。他們放下自己的行囊,然後取出瓷碗或水杯,三三兩兩地去教堂外麵的鍋爐處接水喝。
祈禱的教徒和擺攤的菜販,形成了兩道完全不同的風景。他們相距很近,但似乎又離得很遙遠。他們各幹各的事情,對對方的存在視而不見。菜販們在大聲談論著今天的收獲,說到高興處,他們哈哈大笑。其中一位女菜販還講起了自己和城管捉迷藏的經驗,說隻要跑不掉,她就給他們脫褲子,嚇得他們根本不敢靠近她;另一位菜販誇耀自己怎麼在秤上捉弄顧客,他掏出個指甲蓋大小的磁鐵讓其他人看,說他常常把磁鐵暗暗放在秤盤的背麵,這樣,一斤菜就能稱一斤三兩。
高牧師從我麵前經過,但沒發現我,他大概把我當成了菜販子中的一員。他沒發現我,我倒挺高興,我不想與他聊天。他問起我為什麼要在教堂裏睡覺,我會無言以對。高牧師交給我的那本《聖經》,至今還壓在我的枕頭下麵,我翻了幾頁,但卻沒有認真地閱讀。在我的眼裏,《聖經》就是一個深不可測的泥潭,我害怕自己一旦陷入這個泥潭再也難以自拔。耶和華離我那麼遠,又那麼抽象,他能解決我的發稿問題?遲到被扣獎金的問題?和領導不套近乎就在單位沒法立足的問題?我不是立本,一隻手高舉《聖經》,另一隻手卻高舉美元,一會兒在教堂裏把自己打扮得像一個聖徒,一會兒又在汙泥濁水的塵世裏冒充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