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4章(1 / 2)

栓虎正在撒可魯大門外不遠處大興土木,他和栓牛共同出資,要建一排三層的門麵房。門麵房距離撒可魯大門三百多米,占用的是鄰村的土地。房子已經建到了第二層,大概再有半個月就會徹底完工。

我獨自一個人轉悠,栓虎看見了我,就大聲喊我的名字。我遠遠地向他招招手,栓虎就從腳手架上縱身跳下,一邊用手拍打著衣服上飄落的白灰,一邊咧著嘴朝我走來。倆人相互走近,都把手伸進口袋裏摸煙。當我把煙盒拿在手裏的時候,栓虎已經把自己的一根煙插到了我的嘴角。接著就是握手,再接著就是你最近可好之類的相互問候。

栓虎從撒可魯門房的保安那裏提來兩個小板凳,我和他一人一個相對而坐。栓虎臉上蕩漾著笑意,問我最近見沒見大林?我說沒有。栓虎就把大林誇了一番,說麻子村上千個老老少少,在他看來,最聰明的人還數大林,最愚蠢的人就是立本了;大林有眼光,他能娶那麼一個了不起的老婆,的確是很了不起了不起的;三媽曾經得罪過他,他也想過要報複這一家人,但忽然之間他就想明白了,鄉裏鄉親,有什麼可報複的呢?

栓虎說他想找一回大林,讓他幫個忙,把雞蛋的工作給鼓搗一下。雞蛋小時候的夢想就是做一個正兒八經的公家人,現在這種願望越來越強烈了;公家人多好啊,要吃有吃,要喝有喝,冬天有暖氣,夏天有空調,謀個一官半職,除了有轎車坐,更重要的是,擁有官位就等於開辦了一家私人企業;可怕之處在於,一般的企業得有投入,投入了就要承擔風險;賺不賺錢還不一定,即使賺了,也賺得那麼辛苦,那麼低聲下氣;可當官就不同了,盡管也有一些投入,但接下來就是隻賺不賠,鈔票就仿佛千道江萬條河,都會洶湧澎湃地朝你奔流而來;當然了,雞蛋轉業還有別的原因,一則她年老色衰,退化的牙口咬不動排骨,鈍鏽的鐮刀砍不了柴;二則她的婚事已經迫在眉睫,東晃悠,西晃悠,一眨眼她就二十六七了;二十六七歲的女人已經不能稱作姑娘了,把她稱作寡婦似乎更確切一些。但該嫁一戶怎樣的人家,讓他栓虎犯了難,以至於他的頭發就像秋天的葉子,紛紛往下掉落。瞧他的頭發,花白了不說,稀稀落落剩不下幾根了。雞蛋並不是找不到可以落腳的人家,拉茲看不上雞蛋也不等於雞蛋真的成了無人問津的滯銷品。恰恰相反,追求雞蛋的大有人在,絡繹不絕,且個個都因為得不到雞蛋而尋死覓活。就說溝北那個名叫幹板的老男人吧,他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東西。幹板從小就患有小兒麻痹,拖著一條腿,走起路來一歪一歪的,路兩旁的牆都能被他撞倒。就是這麼一個貨色,四十多歲了還是光棍,但卻異想天開,用他的賊眼瞄上了雞蛋。幹板托人來說媒,媒人先後來了二十多個。媒人的臉皮真厚,雞蛋往她臉上唾,她根本不在乎——大概是媒人接受了幹板的錢財——她依然要來死纏爛打。幹板看媒人沒有戲,就親自出馬,拎個塑料袋,一瘸一拐地來到栓虎的別墅。幹板亮開塑料紙,裏麵有厚厚的幾遝錢,然後他就跪了下去,像根木樁那樣直直地跪著,一跪就是一天一夜。愛跪你就隻管跪吧,栓虎家的人才懶得理你!你那個小把戲就想打動栓虎一家人的心?簡直是癡心妄想!結果呢,幹板的錢被人搶了,他自己也從溝崖上縱身跳了下去。當然了,雞蛋想端公家的飯碗,還有一層更隱秘的原因,那就是雞蛋得了一種難以啟齒的病。這個病得的不是時候,得的也不是地方——說它不是時候,是因為剛處於雞蛋談婚論嫁的階段;說它得的不是地方,因為那個地方決定著雞蛋結婚有無結果——隻開花不結果的婚姻算什麼婚姻呀?況且栓虎還急於抱一個外孫子呢。雞蛋的病反正不怎麼好,跑了好多家醫院都不見好轉。說到這裏,栓虎不免要把劉奇痛罵一頓,他斷定雞蛋的病是劉奇傳染的;劉奇身上什麼病沒有呀?有病還愛玩,玩起來還是那麼地貪婪。劉奇原來承諾要把雞蛋轉為幹部的,而且一次次地拍著胸膛發誓。可他呢,白白地占了便宜,卻撒手而去,拋下可憐的雞蛋獨自流淚。

雞蛋需要常年吃藥,但藥價卻在節節攀升。藥房就像個沒底坑,你扔多少錢進去它連一星水花也不濺。雞蛋靠出賣青春賺來的錢,還得持續地往那個沒底坑裏扔。家裏養一個病婆娘,就可以讓這個家庭傾家蕩產,永遠沒有出頭的日子。雞蛋隻要成了公家人,看病能報銷,也就敢於大把大把地抓著吃藥了;隻要有藥,病菌就成不了氣候——好比世界上隻要有貓,老鼠就永遠賊頭賊腦一個道理——雞蛋成了公家人,栓虎也就成了公家人的父親,他也會有某種成就感和自豪感,當然,他還要讓那些說三道四的人閉上他們的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