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就聽說康圓圓不但撤消了撒可魯的公民學校,而且惹上了一個很大的麻煩。女博士講課那天,誰也沒有料到的是,宋通過竟然帶了一個錄音機,他把女博士和康圓圓所講的每一句話,都錄了進去。而後宋通過就打電話對康圓圓進行敲詐:給他一筆錢,不然他就要把錄音製成多盤磁帶,交給有關部門。
康圓圓氣得眼珠子差點從眼眶裏蹦出來,她辯解自己並沒有說什麼越格的話呀,美國作為世界上最先進的國家,講課舉它的例子,有什麼不妥嗎?但她還是怕招惹麻煩,她竟然真的給宋通過的銀行卡上打了一萬塊錢。宋通過開口要五萬,她並沒有滿足他,她隻打了一萬,目的僅僅是安慰安慰宋通過,讓他別再上躥下跳了。錢給人家打了,自己卻氣得七竅生煙,腸子在肚子裏擰繩。我接到拉茲電話時,康圓圓已經在醫院裏住了一個月院了,而且病情越來越危急。
我買了一束鮮花,拎著一個水果籃,去探望康圓圓。走進醫院的大門,一種強烈的罪惡感向我襲來,而我就是一個贖罪者。是的,我是麻子村人,我曾經是他們中的一分子;盡管我逃離了他們,背叛了他們,但卻和他們有一種割不斷的血脈;擊垮康圓圓身體的仿佛是他們,但仿佛又不是他們;他們更像一群銷贓者,而不是真正的大盜小偷。
經過打探,康圓圓已經從普通病房轉入了腫瘤病房。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康圓圓難道得了那種病?人一旦得了那種病,可不像坐在四周波濤洶湧的礁石上,隨便一個風浪撲來,就可能把人卷走?
康圓圓睡著了。我坐在病床前,摸了摸她的手,感覺那隻曾經仿佛麵包一樣軟綿綿的手,竟然和枯幹的柴棍一樣粗糙;她那張和她的名字相當吻合的圓乎乎的臉龐,宛若塌陷了一般,凸出兩個高聳的顴骨;她的嘴唇爛糟糟紅滋滋,似乎被血浸染。拉茲守護在她的病床前,半跪在地上,用餐紙在擦拭著從她的嘴角溢出的黏液。
在過道裏,拉茲告訴我,康圓圓得的是胰腺癌,而且已經到了晚期。胰腺癌的最大特征就是疼,大把地吃止疼藥,一管子一管子地打止疼針,可都製止不了疼痛。疼痛發作時,康圓圓把被子都咬爛了,咬得自己嘴唇鮮血直流。這幾日,疼痛有了一點緩解,主要是加大了杜冷丁的劑量,這樣她至少可以安穩地睡一會兒。
拉茲聲稱自己受不了了,確實受不了了,是個鐵人也會被這種無休無止的勞累所擊垮。他抱怨康圓圓幹什麼事都不利索,連得病也是這樣拖拖拉拉:活就活個痛快,死就死個幹脆,何必要這樣不死不活呢?當然了,康圓圓也尋求過自殺,她曾經在深更半夜裏,用一條絲巾勒住脖子,把自己懸掛在床頭上,但卻被同病房的人發現了,他們喊來了護士,使康圓圓自殺的願望化為了泡影。那個晚上拉茲沒有守夜,他給自己放了一夜的假,第二天一來,就聽到了這個驚人的消息。拉茲嘴上責怪著康圓圓,但心裏卻在嘀咕病房裏的這些人真是多管閑事,他們為什麼要剝奪一個人逃離苦海的權利呢?
拉茲說他現在最急迫的事情,就是和康圓圓去領結婚證書。我說人都成了那個樣子,結婚不結婚又有什麼區別呢?結婚能讓康圓圓起死回生嗎?拉茲搖搖頭,說結婚和不結婚那可大不一樣;結了婚,一則可以了卻康圓圓不再做獨身女人的心願。康圓圓一心一意要和拉茲結為伴侶,她曾經多次向他表達過自己的心跡,卻都被拉茲模棱兩可的態度拖延了下來;在她生命的最後時刻,拉茲若還不滿足她,拉茲算個有良心的人嗎?二則關係到康圓圓財產的處置問題。拉茲一旦和康圓圓結婚,他們成了名正言順的夫妻,拉茲對康圓圓的財產就有了無可辯駁的繼承權。康圓圓的財產比拉茲想象的少很多,她的存折就在拉茲的手裏捏著。剛回國時,她單存折上的資金就有三百多萬,但經不起她的折騰--給這個讚助,給那個讚助,在這裏辦班失敗,又在那裏辦班失敗;加之這次住院治病--存折上的錢就像一大堆雪遇到了酷熱的陽光一般,迅速融化縮小;猜一猜,她賬麵上還有多少錢?竟然剩下區區的十八萬元!十八萬元能幹啥?康圓圓遲咽氣一天,就得給醫院的收費窗口多塞二十張百元大鈔,且不說火化的費用和預訂公墓的費用。火化和公墓現在都成了貪得無厭的蟒蛇,得喂多少張人民幣才能喂飽它呀?康圓圓多虧得了這個病,如果她健健康康地活著,用不了多久,她存折上的錢就會被她消耗殆盡,從而使自己變成一個乞丐。她大手大腳,扔錢就像扔塵土。拉茲陪她從街道上過,一條街道穿過去,她至少就會扔掉上百元。那些沿街乞討的,不管是真乞丐還是假乞丐,隻要將手伸向她,沒有一次她不給錢的。最可笑的是,有一次她把錢包忘帶了,看見那些乞丐,伸手向拉茲借了二百元錢,全部拋撒幹淨,搞得他們中午坐在街頭餓肚子,竟然沒有五毛錢買一個燒餅……拉茲說這些話的中心意思是,平時不把錢當錢,等用錢時把錢當錢,卻已經沒了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