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來的屍體還冷凍在冰櫃裏,北牆卻已經回家了。北牆因為切除了脾髒,整天佝僂著腰,瘦成了一把骨頭。北牆的藥費無人報銷,於是立芳手抓一遝藥費單,四處打問和哀求;她似乎有點祥林嫂的味道了,頭發糟亂,衣冠不整,手舞足蹈。她遇到誰就把誰拉住,不管認識不認識,也不管那個人是八十歲的老翁還是五歲的孩童。拉住了就要哭訴一遍,說她最恨的人就是立本了。她家裏今天淪落到這個地步,禍根就是立本——禍害她的人是她的親兄弟呀親兄弟——她小時候抱過他,親過他,疼過他,愛過他,可誰能想到呢,立本卻是一條狼,一條披著人皮的狼,害得他們一家好慘好慘呀!接著她就開始罵美國,說美國那個國家太壞了:她弟弟出國前好端端的一個人,在那裏呆了幾年後,變成了一條狼,竟然回來謀害自己的親姐姐?美國難道是一個狼窩?
春節過去一個月後,撒可魯的人又一次集體上訪。他們彙聚到縣政府門口,堵塞了通行的道路。縣上領導都從政府院子的後門溜走,隻留下辦公室主任和村民進行周旋。辦公室主任叫來了宋通過,並把村民代表邀請到一個會議室,進行協商溝通。宋通過顯然做不了主,隔幾分鍾就和王老板通一次電話。王老板說什麼,宋通過就像傳聲筒一樣地說什麼。村民的意見集中起來有兩條:一是給寶來討個公道,一是美騰必須對他們今後的生活作出安排。
給寶來討說法這一條無異議,因為縣上的領導早已表過態,那就是嚴肅查處這個案件,誰偷的牛頭誰背贓!況且打人的保安還關押在看守所,他們跑不了的!但對於安排村民生活這一條,分歧卻很大,情緒也很對立。村民提出了兩個方案:要麼一次性地給每個村民發放三萬元的生活補助金,要麼按月給村民發工資;工資按人頭發放,每人每月不得低於五百。宋通過跑到會議室外麵,和王老板嘀咕一通後,就斷然否定了村民的訴求,他嘲笑村民是做夢中彩票,想得太美妙了!憑什麼呀?憑什麼美騰要給村民拿錢或付工資?難道美騰是個冤大頭,誰伸手要錢就給誰?美騰和村民不存在任何關係,所有的問題都在美騰開工之前解決掉了,有雙方的協議擺在那兒;而今村民沒錢花了就跑來折騰,天下有這樣的道理嗎?
村民和美騰,就像兩個不同型號的釘與鉚,根本合攏不到一塊兒。會議室裏突然之間就吵了起來,幾位村民代表把矛頭對準了宋通過,詰問宋通過算不算麻子村人?蛤蟆喝脹了肚子就裝鱉?麻子村人卻在出賣著麻子村人的利益,這不是叛徒又是什麼?況且聽說保安暴打村民,是宋通過暗中指揮的。宋通過日你媽的你還是不是人呀?你若是人你能做出這等事來?寶來被打死了,你狗日的卻人五人六地賴在世上吃香的喝辣的,日你媽的,你心就這麼黑這麼毒呀?
幾位村民撲上去揪住了宋通過的頭發和衣領,但很快被辦公室主任等人拉住了。宋通過沒怎麼還嘴,但嘴裏卻嘟囔著,誰也聽不明白他嘟囔的內容。不過村民的一腔憤怒還是讓宋通過後退了立場,他拍著桌子,而後又拍著胸膛,說他願意拿出自己的積蓄來安頓村民的生活!宋通過扳著指頭,默算了一會兒,說他願意拿出五十萬左右捐獻給村民。千餘名村民,每人可以得到大約五百元。不過雁過留聲,人過留名,好事做了,好名聲就得留下,他的想法是,撒可魯公園的湖邊也得站立一尊他的塑像。塑像不用村民掏錢,他有辦法消化掉這筆開支,隻要村民認可他的恩德就行了。
村民代表聽宋通過這麼一說,態度軟了不少。但他們還是嫌錢少,五百元能幹嗎呀?村民代表於是就和宋通過進行了拉鋸式的討價還價。數字被抬升到了一千,至此,宋通過無論如何不再往上加了,他甚至威脅村民代表,不要吃飽了不知道丟碗;如果村民再這般得寸進尺,他就考慮取消這筆讚助。
縣政府辦公室主任及時插話,說飯要一口一口地吃,路要一步一步地走,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一個人一千元,一家人三四千四五千也不少了。村民把這些錢拿到手,先好好生活;等縣委書記張暑天從歐洲回來了,再研究村民長久的生計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