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我時代大多的寫作者、包括目前假定為優秀的寫作者的茫然。他們被囚在中國現實的複雜性與西方人文價值之間的晦暗地帶，前後皆失去參照，惶惶如同喪家之犬。既找不到中國文化中有力的東西來支撐自己的作品，也始終隻能遠望西方的價值觀而無法靠近。如此，很多人的作品呈現出一種怪異扭曲的狀態。我想，連他們自己時常想到時都會感到絕望。非但如此，他們連生活都變得茫然，因為已經失去一個相對清晰的生活理念，一切隨物質和欲念而改變。
當代文學與魯迅的差距
魯迅的文學語言中，有很多來自文言的營養。他曾經師從章太炎。我們比較同時期作家的話，會發現胡適作品幾乎無法看第二遍，而魯迅耐得起反複咀嚼。
和魯迅相比，當代作家中，已經極少有能從古籍中吸取所需要的營養的作家了。
另外是文學視野的差距。和魯迅相比，當代作家極少能有直接從外國作品不經翻譯而吸取營養的作家。
我們的筆觸，已經不能抵達魯迅曾經抵達的領域。不管是因為文學生態惡劣，還是因為寫作者個人的逃避和自我保護。
我本人寫散文和詩。每一人從事何種文體寫作，與他對文學的價值判斷有關。我個人的文學價值判斷，還是在散文與非虛構方麵。具體到魯迅先生，我更看重他的散文作品和其他作品中散文的養分。
一種嚴重的無力感籠罩著中國當代文學。為什麼會如此無力？筆下力量何在呢？
我個人對當代文學可能具有的價值，是極為悲觀的。然而同時，我們麵臨的是中國現實無與倫比的複雜性和魔幻性。這種複雜性魯迅先生沒有遇到過，歐洲18世紀、19世紀的現實主義文學大師也沒有遇到過，巴爾紮克、狄更斯、雨果他們，也沒有留下像中國當代這樣嚴峻的複雜性的作品。
而就本時代知識人的處境來看，中國曆史各個時期，都極少有當代知識人這樣處境尷尬的情況：對社會活動的影響力微乎其微，整體知識人的精神狀態萎靡到不可思議地步。
還有技術的魔幻變化。有一天看到一個歌手說的話。他說：“這些年太可怕了，中國過十年頂別人活好幾輩子。時間就像跑步機，速度巨快，連站的時間都沒有，更別說想沉澱下什麼。”
他的話可能也道破了文學。那麼當代文學幾十年裏，我們沉澱了什麼？
最後提一個偽命題：假如魯迅生活在當下，他會如何？
或者換句話說，當下的文學生態和政治生態，能否產生魯迅那樣的大師？
在惡劣的環境下，文學可以歸零。比如1949年至1979年的三十年時間裏，能以西方文學標準衡量的中國作品，幾乎為零。
那麼，1989年到現在，以後的文學史又會受到怎樣的評價？我覺得很恐怖。這是太過沉重的話題。
我看到我時代大多的寫作者、包括目前假定為優秀的寫作者的茫然。他們被囚在中國現實的複雜性與西方人文價值之間的晦暗地帶，前後皆失去參照，惶惶如同喪家之犬。既找不到中國文化中有力的東西來支撐自己的作品，也始終隻能遠望西方的價值觀而無法靠近。如此，很多人的作品呈現出一種怪異扭曲的狀態。我想，連他們自己時常想到時都會感到絕望。非但如此，他們連生活都變得茫然，因為已經失去一個相對清晰的生活理念，一切隨物質和欲念而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