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燈好像漂浮在黑色的海上,什麼都看不見,沒有彼岸,沒有盡頭,隻聽見有一個聲音在呼喚她,似乎在前方,又像在身後,她拿不出一丁點兒掙紮的氣力,隻能隨著起伏的浪潮浮浮沉沉。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感覺到了周身的火熱,唯有額頭是冰涼的。耳畔那個聲音逐漸放大,變得清晰。一定是更深的一場夢境,那個聲音竟然讓她想起許多年未見的老崔。
“小七,你還是去休息一下,這裏有護士照看著……”
留在方燈記憶中的老崔仍是十幾年前的樣子,這個在傅家園度過了將近一輩子的老園丁總喜歡朝牆頭上晃腿的方燈吹胡子瞪眼,高聲喊:“下來,下來!像什麼樣子!”
那時他已經是個老頭了,現在耳邊這聲音聽起來隻會更加蒼老無力。老崔不是應該在很遙遠的地方,享受著他的“小七”為他安排的安逸晚年?
方燈沒有聽見有人回應老崔的話,隻是有一雙手不斷地更換著她額頭的冰毛巾,一遍又一遍,仿佛不知道疲倦。
她或許又睡過去了一陣,再度恢複些許意識的時候,不遠處傳來低聲細語。
“……這是怎麼回事,明明說是沒有創傷的痕跡,一個正常的人怎麼可能昏睡那麼長時間……”
“小七,你不要急,聽醫生把話說完。”
“該做的身體檢查我們都已經做過,病人……”
“病人?你們至少告訴我她有什麼病?”
“行了,小七,有話我們出去說,讓她好好休息……”
……
門被人打開又掩上,聲音漸漸遠去,方燈動了動手指頭,她不想睜開眼睛,不想回憶自己為什麼會躺在這裏,什麼都不要想,不要!
滴答,滴答……那是靜脈注射的藥水在輸液管中滴落的聲音,方燈做過護士,她對這個聲音無比熟悉,空曠的房間內,因為有了這樣的聲響,更顯得無比靜寂。
又有人推開門走到了床前,不是換藥水的醫護人員,他坐到了床畔,耳語的聲音又一次傳來。這個聲音對於方燈來說很陌生,不是“他”,而應該是“她”。
“聽說你也在這家醫院,我……順道來看看你。你睡了很久。昏迷的人能不能聽到聲音?即使聽到了你也不一定知道我是誰吧,對你來說,我是個陌生人。而你……你是他的姐姐,也是傅鏡殊很在乎的人。我一直很好奇,你長得什麼樣子?你對我有過好奇心嗎?”
說話的是個年輕女孩,聲音低柔軟糯,頗為動人。方燈任她自言自語,沒有任何的反應。
“他又闖禍了,就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做事老是那麼衝動。我幫不了他,這事輪不到我管,但是我知道他很後悔。我說過再也不理他的事,可是看到他現在的樣子,我心裏還是不好受。可能我還要更多的時間去修煉,即使每天都看到他,也當他是個陌生人。”
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難過,停頓了一陣,又繼續輕聲道:“有時我反而羨慕你,雖然我知道他隻把你當姐姐,可你這個姐姐對他而言比很多人都重要,我說他不懂得愛,隻知道像沒斷奶的孩子那樣依賴最熟悉的人,什麼蠢事都做得出來……對於傅鏡殊來說,你一定也很重要,他陪了你那麼多天,傅家園動工那天他也沒去。他不愛我,當然,我也不愛他,我們至少都沒有欺騙對方,這也算是做夫妻的義務吧?”
方燈聽到了極低的一聲歎息,她一定壓抑壞了,才會瘋狂到選擇向一個昏睡中的人傾訴。
“你會不會因為我和傅鏡殊的婚事而恨我呢?其實也沒什麼。我媽常跟我說,對於男人而言,愛情是奢侈品,原配才是空氣,是水,哦,還有人說是鹽。不管是什麼,好像做了別人名正言順的妻子,就成了他生活中的必需品。聽起來好像很重要的樣子,其實都是拿來哄自己開心的。什麼水啊,空氣啊,鹽啊,現實中哪裏沒有?誰都不缺這些東西,反而奢侈品才需要煞費苦心。我媽自己都可以為一個鉑金包等上一年,對於男人來說,一件奢侈品不抵得過成千上萬噸鹽?”
“你別嫌我虛偽,是,這些都是我自己選的。我要給孩子一個家,讓他從小在有愛的環境中長大,那麼等到他成年後,他的感情世界才是健全的,才懂得去愛,去付出,不像他們……我希望我生個女兒,女人天生比男人會愛,你看那些男人,不管他們情場上怎麼得意,在愛情上,他們都像個生手。你覺得傅鏡殊愛你嗎?我問過他,他不答。要是問一個孩子愛不愛吃米飯,他多半也是說不愛的,每天滿滿地盛上來,擺在他麵前,他沒有挨餓過……他們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