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習費(3 / 3)

今天雖不是周末,她也給林磊兒拎了一包吃的東西過來。除了帶了吃的,她還帶了一些想說的話,畢竟他昨天是這麼失望地走了,畢竟他討的是補課,又不是什麼玩具。所以她還想解釋幾句,雖然她琢磨了一天,還是無法滿足他的願望。

馮一凡帶著媽媽從天台上下來,看見實驗樓下的籃球場上季揚揚一個人在燈下練投籃。

馮一凡知道林磊兒喜歡跟這人交好,還常幫這小子去校門外買飲料、外賣,沒準他知道呢。

於是,雖不情願與季揚揚說話,馮一凡還是硬著頭皮,衝著球場大聲問了一聲:哎,季揚揚,你知道林磊兒去哪兒了?

季揚揚沒回頭,但答話了,說:回家了,上午向我借錢買票回家去了。

哦。馮一凡看了一眼媽媽說,他回家了,也不跟我說一聲,今天又不是周末。

今天才是星期四。

他注意到媽媽臉上有了急躁之氣。媽媽在說,回家?他回家去幹什麼?

幹什麼?馮一凡說,還幹什麼?看他爸去呀。

朱曼玉回到家,抓狂翻找老家青鳳村朱忠村主任的手機號碼,找到了,打過去問,我外甥是不是回來了?你幫我去看一下,小孩子到底有沒回來,我找不到他了,他是不是真回家了?

她聽見朱忠村主任在那頭說,這麼晚了,我也沒法去看呀,他回來的話,也多半去青鳳山上他爸那邊的香菇基地了,那裏手機又沒信號。

朱曼玉心裏淩亂,她說,我隻要知道他回到家了就好,因為今天又不是周末,不是回家的日子,他平時也不怎麼回家,怎麼今天就自己回去了呢,是不是真回去了……

朱忠村主任見她這麼急,就答應問問其他村民,今天有沒誰在村裏看到過這小孩回來。

結果20分鍾後,他電話過來,告訴焚心似火的朱曼玉說,嘿,還真有人下午在長途汽車上落點那兒,看到磊兒了,還打了招呼,曼玉,應該沒事了吧。

林磊兒是回老家了。

朱曼玉心裏一萬隻螞蟻在爬的那一刻,他正坐在爸爸林永遠的香菇種植基地裏吃晚飯。

這裏是青鳳山的山腰,晚風吹得樹林沙沙作響,四下寧馨,遠處是暮色中連綿的群山,映著天邊落日的餘暉,身後是菇棚,林磊兒自小熟悉的林間氣息,此刻充滿了他的鼻腔,而嘴裏是爸爸種的鮮菇的滋味。

“香菇爸”林永遠,小個子,瘦削,微微笑著的時候,眼角邊幾道皺紋延展到鬢角,襯著眼睛裏清亮的光亮。

現在他就這樣笑著,看兒子吃飯。兒子突然回家,他來不及準備更好的菜肴了,就隨手割了幾種鮮菇,小炒、煮湯。

與往常兒子每次回家時一樣,父子倆的話語其實並不多,山裏人都不習慣純粹的長談,但坐在一起,東一句西一句的碎語,又好像把這山林、菇棚、心裏都填到了。

在林磊兒後來的記憶裏,這個晚上,爸爸有問過他讀書苦嗎。他說,還好。

這個晚上,爸爸對於他物理比賽獲獎,非常高興,說,可惜你媽媽看不到了。

這個晚上,爸爸對於他未來做什麼,好像沒什麼特定的期待,微微笑著,說,有得當公務員醫生科學家當然好,但如果沒得當,那也沒關係。

這個晚上,爸爸說,如果你們每一個人都想當公務員醫生科學家,那誰種田呢?所以種田也沒什麼不好。

這個晚上,爸爸對他說,不要學得太苦,不高興了,就快快回家,跟爸爸一起種香菇。

這個晚上,這些話飄過林磊兒耳邊時,他以為是爸爸擔心他學得太累,所以在寬慰。

這個晚上,爸爸說,小姨不容易,好心腸,要一輩子對她好,向她學。

這個晚上,爸爸沒問他為什麼回家,所以他一直在猶豫,要不要跟爸爸說“補習費”。

後來夜裏,他睡在木板鋪上,聽著爸爸的呼吸,他抬起頭,透過窗看著山月掛在對麵的山頂上,心想,明天中午回去的時候,向“香菇爸”提一下,如果他沒有,那就算了。

第二天中午,他在下山前,跟爸爸說了想去補習的事,然後說了1萬塊。

他看見“香菇爸”原本微微笑的臉好像被凍了一下,1萬塊?

爸爸微微搖頭,要這麼貴啊?

爸爸說,磊兒,要不算了,咱們現在能這樣也已經行了,好不好,磊兒?

第二天傍晚5點,朱曼玉在城南公共汽車站出口處,看見林磊兒出現時,差點眼淚都出來了。

這張小小的臉,混在車站行色匆匆的人流中,有著令她眼熟的老家山裏人的表情。她迎著他走過去。

嗬。林磊兒也看見小姨了。他笑著,把一隻手伸到頭上,向她招著,然後走到她麵前,把一大袋香菇遞給她,說是爸爸讓帶來的。

朱曼玉接過袋子,伸開雙臂,抱了一下外甥,問,回家幹什麼去了?

林磊兒說,看爸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