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章 六州歌頭——少年俠氣(1 / 1)

六州歌頭—— 少年俠氣,結交五都雄

燦爛與消黯

夢中叱吒風雲的少年,一生一世,三春好夢恰似一場煙羅。一枕黃粱,夢醒時,發現黃米飯未熟,而自己除了倦累一無所有,風塵仆仆攜著寂寞上路。

韓元吉的《六州歌頭·桃花》不算著名的詞,我是由桃花起了興致,談談《六州歌頭》這個詞牌。《六州歌頭》屬長調,不算詞家特別熟用的詞牌,賀鑄寫過,張孝祥寫過,韓元吉寫過。追古撫今,這些人都是詞壇大家,尤以賀鑄所寫《六州歌頭》為個中翹楚:

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肝膽洞,毛發聳。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推翹勇,矜豪縱。輕蓋擁,聯飛,鬥城東。轟飲酒壚,春色浮寒甕,吸海垂虹。間呼鷹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樂匆匆。

似黃粱夢。辭丹鳳,明月共,漾孤篷。官冗從,懷倥傯,落塵籠。薄書叢,弁如雲眾,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動,漁陽弄,思悲翁。不請長纓,係取天驕種,劍吼西風。恨登山臨水,手寄七弦桐,目送歸鴻。

北宋的月亮,曾經多麼柔亮,終是要黯淡下去了。沾染了人世的悲愁,連同星光一起隱沒,映水無痕。塵世間,多少心存憾恨的人們,多少次在無望中抬頭,隻看見無星無月的漆黑天空。

長夜漫漫終有盡時。日複一日國勢式微卻難以看到重振的希望。仁人誌士滿腹憂鬱隻能起身歎息,繞室彷徨,腳下的路和天空都是黑的。光亮蟄伏在心裏,缺乏讓它發散出來的力量。

北宋末年,“靖康之難”未發生之前。在朝的當權者對待外寇的態度已經涇渭分明,主戰、主和兩派治國理念利益不同,互相傾軋直至矛盾發展到水火不容。以宋的先天條件而言,也是難為了他們,要戰要和都不是件容易事。

受執政思想的掣肘,一心抗擊外辱,矢誌報國的有識之士,深感時不與我,不能得償所願,隻有徒歎奈何。

這一闋《六州歌頭》是賀鑄自況生平之作,憑詞寄意,見出許多不得已的悲憤。

當年鮮衣怒馬、逸興飛揚的狂生少年,聚集在一起,暢言時事,縱論古今。說到興起處,隻覺得肝膽相照,渾身血如火燒。被國家遭受外辱的怨憤激勵,恨不能即刻策馬上陣殺敵,甚或像古代的俠客那樣揮劍斬奸雄,掃除奸佞,以迅猛不容抗拒的力量為這個國家注入生機,扶助它重回正軌。

知識分子的驕傲和屈辱總是混雜在一起,自己的國家是如此偉大,它有著令人目不暇接的燦爛文明,它有著大海一樣深廣、令人仰視的傳統,甚至它富有四海,卻關隘難靖,不斷受到外族的騷擾和侵略,令人暗藏羞辱。

賀鑄詞中所言:“推翹勇,矜豪縱。輕蓋擁,聯飛,鬥城東。轟飲酒壚,春色浮寒甕,吸海垂虹。”雖有誇溢,想來當與事實不遠。他是宋太祖賀皇後族孫,所娶亦是宗室之女。自稱先祖是賀知章。就算家道中落,套用一句俗語,那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生計是絕對不愁的。

憶起自己當年交遊盛況,呼朋引伴驅騎出了汴梁,大家輕騎薄裘,攜鷹帶犬遊獵春郊,途經之地黃塵滾滾,路人側目。盛烈之態不遜漢時五陵公子。一時倦累了,命人安頓好,盛出新釀的美酒。一番豪飲之後,隻覺得天為之寬,地為之厚。

人生恰如初春好景,好風光遙遙不盡。那時難信什麼人世無奈悲苦,隻覺得時事翻轉,一切事在人為,他日風雲亦會因我變幻。到那時痛飲的就不再是解憂之酒,而是慶功酒了!

他是知書識禮才華出眾的世家子弟,又任俠喜武,這樣的男兒心胸本就不同於一般貧弱書生。是男兒都渴望成就一番功業,縱使安逸,又豈會甘心碌碌無為過完一生。

身為宗室中的有識之士,賀鑄對國事的憂念更甚於普通人。其心皎皎,為人又著實精幹,可惜為官之後所任皆冷職閑差,不能如願施展抱負,長期擔任相當漢代冗從的低微官職,位卑言輕,公事繁冗。陶淵明說“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歎息自己為官之後不能自在,反倒似雄鷹落入牢籠。相信陶公的慨歎會引得無數有誌男兒心有戚戚,扼腕長歎。無論時移世易,今夕何夕,傑出的人精神上所遭受的困頓和苦痛是一樣的。

樂匆匆,似黃粱美夢。夢中叱吒風雲的少年,一生一世,三春好夢恰似一場煙羅。一枕黃粱,夢醒時,發現黃米飯未熟,而自己除了倦累一無所有,風塵仆仆攜著寂寞上路。

熱血會冷,青春散場。當初不解春愁的少年,開始慢慢了解仕途慳吝。世事驚濤駭浪,濁浪濕身,是人都不能幸免。

壯誌逐年磋磨,人到中年回頭望去,豪情猶在,一事無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