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蘇城外一茅屋,萬樹桃花月滿天
疏狂與貧艱
假如戲文裏,明正德帝在大同的那個雨夜,遇見的不是紅顏李鳳姐,而是知己唐伯虎,他們的人生,會不會有一點點改變和不同?世上會不會多一則高山流水的美談?
風流唐伯虎,是民間百姓對才子一相情願的意淫。大明朝真正風流的不是唐伯虎。唐伯虎少年放蕩,中年以後漸趨落寞,晚年更是落魄潦倒,時值正德年間,風流的是明武宗朱厚照,大明曆史上最出位的正德帝。
正德帝與唐伯虎,相映成趣。一在朝堂,一在江湖,正如說書人說的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與唐伯虎一樣,正德帝是天資聰穎、年少不識愁的人。他們一樣得天獨厚。上天給了唐伯虎平順的前半生,過於精彩的開始,卻給了他一個潦草潦倒的結局,他後半生的諸多磨難,簡直如同飛來橫禍一般。
正德帝安享錦繡江山,肆意妄為,卻終生如困獸,無法擺脫帝王名位的束縛。他要的也簡單,不過是脫去這身龍袍,免卻山呼萬歲。換上青衫,手持折扇,身騎駿馬,行走在江湖,笑談於酒肆,於煙柳深處,打馬經過,驚動那樓上的紅袖佳人流波一盼。
或是讓他馳騁疆場也好,像創業的先祖一樣在沙場上搏殺,傾心打造自己的江山。
他是不拘禮法成規的人,要的不是順理成章,他厭惡一切按部就班。他不是一個畏懼挑戰和改變的人,他信奉人生要多一些再多一些新鮮刺激。他就是一個愛玩愛笑愛鬧的孩子,喜歡由著性子打亂了重來,偏偏他們不給他機會,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條。
就連離他最近的危險——寧王叛亂,也被王陽明不動聲色地收拾得服服帖帖。他隻好把抓獲的寧王放出來,再親手抓獲他。
對強大的朱厚照而言,寧王隻是束手就擒的甕中之鱉,對弱小的唐伯虎而言,寧王卻是絕大的威脅,他被寧王招徠,察覺寧王有反意,不得不裝瘋賣傻才得以脫身。
我在想,同樣狂放不羈的正德帝和唐伯虎,假如有機會相逢於陌上,桃花靜落,楊柳拂麵,他們坐下來把酒言歡,會不會心有餘而戚戚?兩個不拘禮法、外表精彩內心落寞的人,一見如故,相逢恨晚。
假如戲文裏,正德帝在大同的那個雨夜,遇見的不是紅顏李鳳姐,而是知己唐伯虎,他們的人生,會不會有一點點改變和不同?世上會不會多一則高山流水的美談?
屢經磨難的唐伯虎,仿佛幾世為人。當他再返故裏時,意誌雖未消沉,然早已心灰意冷。這時續弦的妻子又離他而去,令他飽嚐感情上的挫折。我都要罵有些女人靠不住!指著男人大富大貴、嫌貧愛富的女人尤其靠不住。
幸而,他身邊有紅顏知己沈九娘。九娘出身青樓,在他最落魄的時候來到他身邊,共患難不生怨尤,與他共度餘生。亦是因九娘,令民間訛傳他有九妻。孰知他雖愛桃花,卻是從一而終專情的男子。
他畫丹青賣畫為生,自作詩雲:
不煉金丹不坐禪,不為商賈不耕田。
閑來寫幅丹青賣,不使人間造孽錢。
這時的他,選姑蘇城北桃花塢,建一處清雅住所,名“桃花庵”,自號“桃花庵主”,過隱逸生活。
身在花柳繁華地,心存作別紅塵之念。看桃花開如錦,一夜風雨摧,滿地零落殘紅。念及半世流離,一世倉皇,不得不將雄心斷送。信是蒼天捉弄。他不是桃花仙,擺脫不了紅塵捉弄。不能慨然醉死花間,隻能緩緩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