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1章 時間的灰燼(1 / 3)

豔盛與荒涼

我在這裏歡笑,我在這裏哭泣,我在這裏活著,也在這裏死去;我在這裏祈禱,我在這裏迷惘,我在這裏尋找,也在這裏失去——時間如沙漠裏的狂風沙,裹挾一切,愛恨悲歡,剩下了往事的灰燼。

姑蘇城外,一壺清酒,一樹桃花。桃花樹下,女子朱顏酡紅,似醉非醉。他說,我走了。扶醉起身,策馬絕塵而去,他頭也不回,馬蹄聲撩撥起夜色,驚破了她的心水。

她癡癡地笑著,直到再也聽不見的馬蹄聲,看不見他的身影,她一下子驚醒了。悵惘,不知所措地站起,倚著桃樹。

足踏落花起舞,桃花凝血,她不憐惜。清月冷照,翩然遠去的他來不及知道,她的淚水是為他而流。他亦不憐惜。

他不會回來的,她知道。他是這樣輕薄隨性任意妄為的人,從不輕易為一人一事駐足,時而又會輕易地隨處留情拋灑情苗。偏偏,她喜歡肆意縱情的他,如果不是,不是這樣無所顧忌的人,誰敢來撩撥冷酷端嚴的她?

往事從來無法抽刀斷水。我喜歡,從若隱若現的話頭裏拾取過往的端倪,掂量一段舊事的重量,譬如慕容燕(慕容嫣)幽幽冷冷地說:“那天在姑蘇城外的桃花樹下,你借醉撫著我的臉說,你如果有個妹妹,我一定娶她。你明知道我是女兒身。”

一句戲言,誤了一生。對一個孤獨了太久的人而言,一刹那的心動,就是畢生不可卸除之重。在我心裏,這句話的背後,隱藏著一個未及舒展開的故事。它明豔照人,也哀婉淒絕。

故事開始在桃花樹下,數年之後,他們在荒僻的酒館相遇,他果然忘記了她。她悍然拔劍傷了他,幾乎要了他的命,卻最終沒有忍心殺他。多麼蒼白的重逢……我心深藏無一刻放下的你啊,早已視我為陌路。銳利的劍刺穿了你的身體,也喚不起你的記憶。你看不懂我眼中的波濤洶湧,隻當我是江湖上普通的尋仇人,甚至記不得虧欠我什麼。

尋仇嗎?不,我是來尋情的。情比恨更不堪重負。我珍而重之,你若無其事丟棄,教我情歸何處?

我曾無數次地設想過與你相遇在人海江湖。隻要你還記得我,隻要你還未忘卻曾經的誓言,我會微笑對你,會把這麼多年的心傷委屈統統拋之腦後,與你歡好;就像我們從未分離、我從未受傷那樣。

當幻念被重逢時他的漠然無謂打破,她又縮回到那個冷酷的男性角色(慕容燕)中——謊言為妹妹(慕容嫣)不值,不殺黃藥師不足以泄憤。

實質上她更恨自己,恨自己與生俱來不能擺脫的責任,明明是女子,卻要扮演男人,為一個虛妄的複國理想,湮滅了一生。黃藥師的不負責任,讓她錯過了唯一一次救贖,借愛遁逃的可能。

太期待被愛,太容易被傷害。他猶如漫天花雨,是她躲不開的桃花劫。

遺憾的是,在黃藥師的心裏,那朵致命的桃花永遠不會是慕容嫣。他畢生難以忘懷的人也不會是她。他愛慕的是,那遠在東海之濱寂寂終老的女子——歐陽峰的大嫂。

每年一次桃花開謝的時候,他都會前往沙漠去見老朋友歐陽峰,做她的信使捎去惦念。一路尋來,遇見多少的女子,有的名喚桃花,有的身在桃花樹下。他縱身撲入桃花所編織的幻象中,一路任性薄情,愛過很多人,傷過很多人,隻以為她是她。

到最後才明白,這是徒勞的,沒有人能取代她。

辛酸的信使,痛苦的收信人。兩個男人一期一會,誰也不會多說一句,不會提到她。心裏不言自明,他是替她來看他,他隻要等在這裏,每年見到這個人,就可以得到她的消息。

為逃避內心的挫敗感,歐陽峰隱居在這沙漠裏。她曾是他的愛人,卻因為對他失望而負氣嫁給了他的大哥,成為他的大嫂。她要他畢生後悔,她做到了!失意的他不肯承認自己失意,轉身離開白駝山,來到荒蕪的沙漠,寧願整天對著沙漠不停變化的光影遙想她的麵容,也不肯回去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