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0章 不如欄下水,終日見桃花(1 / 1)

記掛與珍重

從今後,天高地闊,各自暢遊。隻是多了一件行囊,心底埋葬了一個不為人知的名字。愛你,是不會再提、不會遺忘的約定。

一生一會,當門相送。多少愛結局淒厲,感傷不堪回首,這遺憾卻並不妨礙人們幻想著、執著地愛下去。

你我相逢於這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就將它當做人世間一次無意的邂逅,一場年少荒唐。歡愛本無常,無須掛懷。唯願,你還記得這交彙時的光芒。情事已空,我所擁有的,不過是當時與你雙目相對時,擷取的溫暖。

我陡然想起一首古詩:“素腕撩金索,輕紅約翠紗。不如欄下水,終日見桃花。”

那是幽情寂寂的女子獨處深院。她生活優渥,日長無事,華服豔妝,獨倚闌幹,凝視著流水桃花,心中情意蜿蜒融入流水。潺潺流水令人想到高牆外的廣闊天地。

看水中桃花媚眼初開,自由自在。桃花亦如宮中流出的紅葉,是此生情思的信使。圍城外的人遙慕榮華,想著攀龍附鳳,煥然一新。圍城內慨歎著身陷富貴,隔絕了天地。身不由己,心不由己。

情如流水,愛似桃花,如此驚心的美,惹人期待。沒有愛的時候,我們都傾其所有的虔誠,祈禱愛的到來:我想愛,請給我機會。一旦它到來,我們又心生疑惑,忍不住不做作,百般折騰,斷不肯安生。多少愛,人們習慣將悲苦歸咎於天意弄人。其實都是葉公好龍,人自作自受。

在蘇東坡的故事裏,少年女子對年邁才郎的愛慕,可看做狐狸精豔遇書生的現實版。她當然不是妖,隻是人間的待嫁少女,溫柔純情,小心怯弱。一心仰慕他的才華,他在她心中偉岸如山。

在人前,日光下,她不敢輕易靠近,隻敢夜夜潛身他窗下,聽他朗朗吟誦詩文,觸碰他被燭火投影在窗前的影子,揣測著他在屋內的一切舉動。她知道他是貶謫之身,身邊已有妻妾。可這不能阻止她的愛意。

她就是這樣卑微地愛著,不為人知地愛著,不見天日地愛著,心裏不甘願又甘願。或許他會輾轉得知,有這樣一個女子對他生情,或許他不以為然,一笑置之。對一個成熟的男子而言,貿然接受一個年輕女子的感情是不妥當的事,他雖然豁達風流,卻不是放蕩縱情妄為的男子。

今夕何夕,良宴歡會;明日天涯,君已陌路。

果然他離去。一切還來不及開始,什麼都沒發生。她困於這戀意之中,被悲哀所煎熬,鬱鬱而終。等他回到此地,知道有一個妙齡女孩為他死去,歎息一場,為她寫下一闋詞: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她是曠野中最美麗的一縷幽魂。那張憂傷的臉,在光陰之外向他深情微笑。他的詞消隱了她的身,留存了她的精魂,她如那故事裏堪憐的妖精一樣,懷抱宿世的深情而來,不問對錯,值不值得。

詞牌名《卜算子》。可是誰能卜算自己的命運,參透命裏的玄機?知道在什麼時候能遇上什麼人,會有怎樣的遭遇?並非無情,亦非不懂,隻是,除了這一闋詞外,他別無他物可回贈。

用一生換一闋詞,換他一聲歎息。年輕的生命,未曾盛開已凋零。孰輕孰重?一定有人笑她癡傻,沉湎於自己釀製的幻覺裏,輕易陷於孤絕的境地,將生命輕輕拋擲。然而她並不恨,亦不覺遺憾。因為有些人,是值得這樣用生命去珍重待之的。即使是沒有結果的愛,命中注定與你沒有未來,是劫數也罷,也甘願。

慶幸他是懂得的,隻是想象也了解她全部的堅忍和孤單,知道她“揀盡寒枝不肯棲”,此生隻為一人去。

仍感激你。是你,讓這愛重見了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