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6章 世有美人(1 / 2)

她出現在吳宮,蓮步輕移,羅裙微動,明眸善睞。一株新桃皎然盛放,是他抵擋不了的豔美。她是隱而不發——越國複仇的最後一把利器。

在《美人何處》裏,不知出於什麼樣的心理,我繞過了四大美人之首的西施。但昨夜,去國家大劇院看了鄒靜之老師的原創歌劇《西施》之後,忽然有了新的感覺,我決定再落筆寫一寫這個傳奇得有些模糊成符號的女人。

有很多女人,她們在曆史上的褒貶不一,且以貶居多。西施算是一個特例。也許文人們對於為國獻身的女人們潛意識裏還存了一絲敬意,是以在落筆時,容情了許多。

沒有人見過她,這吳越山水滋養出的靈秀女子。在傳說中,她是一個美得語言無法形容的女人,你隻可用文字去描摹她的美態,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她一愁,水為之蕩漾;她一笑,山為之青碧。

而她隻是每日在這苧羅山下,浣紗江邊,靜靜地浣紗。對著清澈的江水,梳洗著清麗的容顏。吳越爭霸的戰場上幹戈未止,烽煙不息。吳王沉浸在不斷傳來的捷報和為父複仇的巨大喜悅裏,越王勾踐還在吳宮裏做著馬夫,嚐著糞便,掩藏著自己複仇的火焰,做吳王乖順的奴隸。

整個越國沉浸在朝不保夕的動蕩和漫無止境的悲傷中。可遠遠地在世外桃源般的小村落裏,一個村女的生活還是恬靜的。

時光這樣靜遠。有誰想得到,她這樣一個弱不禁風、時時心痛蹙眉的女子,有朝一日會成為國之重器,化作一把無堅不摧的匕首,一點一點割去吳國的血肉,耗損吳王的雄心。她一身足以抵得過百萬雄兵。

她出現在吳宮,蓮步輕移,羅裙微動,明眸善睞。一株新桃皎然盛放,是他抵擋不了的豔美。她是隱而不發——越國複仇的最後一把利器。

勾踐不知道。西施自己不知道。在範蠡沒有遇見她之前,範蠡也不知道。

在傳說中,年輕俊美的大夫,滿心憂愁地打馬從溪邊過,一眼看到了浣紗的少女,立刻覺得春光耀眼,桃李綻放。她是河岸耀眼的明花。一心為國出謀劃策的他,靈感迸發,找到了克敵製勝的法寶。男人的直覺讓他立刻喜歡上了這個純淨如清溪的少女,同時也讓他意識到這個少女具備讓世間一切男人臣服的本領。

最美好的是,她自己並無意識。一個女子若然知道自己身負絕色之姿,必然滋生一種傲慢、一種驕矜。可西施並不知道。她純美如月光下飲水的小鹿,如水邊的一朵青蓮,渾然不知人世險惡,她是這世間最美好的一塊玉,任憑雕琢。

在歌劇裏,西施一早出現在迎接越王歸國的人群中,她目睹了越王所受的侮辱,深深地為越國憂傷,且聽她深情地吟唱:“越國啊,我為你憂傷,深深地為你憂傷。”

從張麗萍的歌聲飛出的一刹那,我知道,鄒老師為西施賦予了全新的靈魂。她的高貴,並非不諳世事的清純。她是憂國憂民的少女,從一開始,她就不是為了私情,為一個男人踏上了複國的險途。她說:“倘若一縷光能把黑夜刺破,倘若一萬次的犧牲能使傷口彌合,我願為你流放到天邊啊,我要看到你的複活。”

散戲後,我和鄒老師在回程的車裏繼續談。我說,是否為了這樣一個主題性的東西,傷害了細節。譬如說,很多的細節沒有展開,西施內心的掙紮和矛盾沒有體現。在歌劇裏,西施是一個忠貞的愛國女英雄的形象。她為了她的祖國,獻出了自己的身體,十年的青春。但她最終被無情地遺棄了。越國的執政者們為了自己的利益,冠以她妖孽禍國的罪名,將她沉於江底。

這不是個糾結於愛或不愛的故事,這是個忠誠與背叛的故事。愛國者最終成了孤兒,被驅使自己的人遺棄。祖國的人民熱切地護衛著他們,依然改變不了強權的意誌。西施之沉,亦如屈原之沉般壯烈可憫。

鄒老師是個極度熱愛歌劇的人,他親自設計唱腔、唱詞。歌劇和話劇的藝術形式差異,使得創作頗費周折。他為這個劇耗費的心力,不亞於任何一個經典的電視劇,甚或更多。收入與付出不成比例,這些他毫不計較,一如羅癭公或齊如山、翁偶虹他們介入戲劇創作中,不為名利,隻是執拗的喜愛、迷戀。

我們戲稱他為歌劇骨灰級的發燒友。興致濃時,鄒老師即興高歌了一段,又細道歌劇之雅妙。一種好的藝術形式,形同一個好的容器,可以承載住東西,讓不同的人體味出它的價值。歌劇作為一種已經成熟的藝術形式,如果可以將中國的文化、古老的精神,更流暢地傳遞到西方,這是一件多麼好的事情。

我們便又談起,我說,兩個半小時太短了,意大利的歌劇都是一看五六個小時。鄒老師笑,你還覺得短啊。我說,京劇、昆曲,一看三個小時太正常了,我坐習慣了。

我們會意而笑。現在的年輕人都太躁性了,很難定下心來在劇場裏不說話,默坐數個小時。這是個快銷的社會,而我們在提倡慢生活,難度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