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正隆發現李國藩自從市長前麵的“代”字拿掉後,越來越難以駕馭,每次開市委常委會都是書記、常委等市長,在書記、市長同時出席的重大活動中,李國藩經常拍板表態。魏正隆承認李國藩思維敏捷,自己這個書記總比他慢半拍,但是誰是書記,你李國藩心裏應該有數,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在官場幹了半輩子了,官場上的套數你李國藩不會不懂,既然懂,說明你李國藩沒把我魏正隆放在眼裏,我是黨的書記,我是東州市委的領導核心,你不把我放在眼裏,就是不把黨放在眼裏。就說這次市政府辦公樓加層,連個招呼都不打就上了,中央現在三令五申嚴控辦公樓違規修建,李國藩竟敢頂煙上,想拋開黨的領導,另立山頭,此風如果不壓下去,你李國藩就離翻船不遠了。為了敲山震虎,魏正隆決定視察銀環路工程,並親自給李國藩打電話,通知李國藩陪同。
李國藩接到魏正隆的電話以後,覺得味道不對,李國藩是個聰明人,“這是要先禮後兵啊”,他當然不會把魏正隆放在眼裏,在他看來,無論是魏正隆,還是榮立功,都不是幹事的材料,做四平八穩的官還行,但是,做驚天動地的事卻做不了。就說銀環路工程吧,在魏正隆、榮立功手裏論證了多少年了,就是動不了工,我李國藩一來,立即就鑼鼓喧天地幹了起來,你魏正隆不是想看看銀環路工程嗎。那我就陪你走一趟,讓你開開眼,看看我李國藩是怎麼幹事的!李國藩欣然應允。
銀環路工地上旌旗招展,熱火朝天,幾輛轎車停了下來,魏正隆、李國藩各自從車上下來,兩個人並肩視察工地。
“國藩,”魏正隆欣慰地說,“工程進展真是一天一個樣啊!”
“這條路早一天通車,東州市早一天受益呀!”李國藩得意地說。
“國藩,別說我沒提醒你,”魏正隆語重心長地說,“我希望這是一條勤政路、廉潔路,咱們可不能因為修一條路而倒一批幹部啊。”
“放心吧,老魏,”李國藩不以為然地說,“我已經讓市紀委組成監督小組,進入指揮部,從頭監管到尾。”
“這個辦法好,”魏正隆讚許地點了點頭,“資金到位怎麼樣了?”
一提到資金,李國藩歎了口氣,“外商還差三分之一的款,國昌在北京學習,我有點舍手啊。”
魏正隆微微一笑,“抽空再讓他跑跑香港,資金是個根本啊。”
中國市長協會第二次會長聯席會議在成都閉幕後,張懷亮直接回了東州,我陪張副市長乘飛機回到了北京。
剛回到中央黨校,張副市長就交給我一份作業提綱,提綱要求中青班學員人人要寫一份黨性分析報告,可以從五個方麵剖析靈魂。一提到“靈魂”兩個字,我就有點抓瞎,一個人剖析自己的靈魂尚且不易,何況要剖析別人的靈魂?我心裏打怵,但嘴上還是應承下來了,我在大學二年級就入黨了,但從未寫過黨性分析報告,不用說張副市長也從未寫過,張副市長一再叮囑這份黨性分析報告非常重要,可以說是青幹班最重要的一份作業,不僅要在全班宣讀,而且有中組部領導旁聽,當時我內心的壓力像泰山一樣沉重。
當天下午我乘飛機返回了東州,在飛機上,我思前想後,都覺得這份特殊的作業太難了,剖析深刻了怕刮著碰著張副市長,再給他的仕途之路帶來什麼麻煩。輕描淡寫肯定過不了關,何況張副市長是個要強的人,我能看出來他的心情,他憋著勁想借黨性分析報告在班上露露臉,但他又千叮嚀萬囑咐讓我掌握好度,既要深刻、觸動靈魂,又刮不著碰不到他,我陷入了巨大的困境。
毫無疑問,一旦一個人的命運由權力決定,要想改變命運隻有匍匐在權力的腳下,這麼多年在官場,我已經習慣了把自己看作被權力決定的物件,指哪兒打哪兒,其實,在官本位的驅使下,每個人都習慣了用“子女”的眼光看官員,這才有了父母官之說,人們早就習慣了服從各種權威、傳統、道德等等,在這種服從中,人們是極其厭惡的,但又不得不投向權力的懷抱。因為誰也無法抗拒用官本位的價值觀評價一切,這種價值觀驅使人們在權力麵前自願放棄自己的自由,成為聽話的工具。在成都開會時,我和張懷亮陪張副市長去了一趟都江堰,站在咆哮的岷江麵前,望著被水利工程馴服的壯麗的江水,張副市長頗為感慨,他說“深淘灘、低作堰”有些像做人的三字經,“遇灣截角,逢正抽心”,有些像官場的八字真言,我覺得他說的很形象,這都江堰好比官場,張副市長就好比岷江的水,在這裏吃夠了苦頭,也出足了風頭。然而,現實中的官場又有幾個人能讀懂都江堰消災、滋潤、濡養的內涵呢?
回到東州,我搜集了有關張副市長的所有資料,從資料中得知,張副市長祖籍在北京,清朝末年北京大柵欄有一家赫赫有名的玉石老字號叫“玉石張”,便是張副市長的祖輩開的,後來為躲避戰亂和仇家逃難到了東州,在東州紮了根,不過玉石生意和手藝從張副市長的祖父手裏丟掉了。張副市長出生在普通工人家庭,十歲喪父,十三歲喪母,從小就是孤兒,是在親屬家長大的。由於個人勤奮好學,又有心計,一點一點奮鬥到今天的地位,其中甘苦可想而知。
古人講,“用譎不失其正,行權不詭於道”,可是我對張副市長的規矩越來越不敢恭維,總覺得他的內心世界有一種莫名其妙的不安,讓我對他有一種揮之不去的隱憂。俗話說,“良禽擇木而棲”。在識別領導選擇領導的同時,也選擇了自己的命運,我的命運毫無疑問地與張副市長拴在了一起,他值得信賴嗎?其實,我經常這樣問自己,然而我越捫心自問越迷茫。
在剖析張國昌靈魂的過程中,我的靈魂卻躁動不安起來,我的思想像蘇醒的黑水河,不停地尋找心靈溫柔的兩岸,並朝它幽遠的深處流去。我在這種蘇醒中發現,時代不同了,古代的太監被閹割了陽具,現代的我們被閹割了個性。太監的陽具是別人割去的,而閹割我們個性的恰恰是我們自己。我不知道我的個性是什麼時候被閹割掉的,我隻知道命運的虛偽不是一般的虛偽,而是非常成熟的虛偽;命運的圓滑不是一般的圓滑,而是非常成熟的圓滑。麵對命運,我無法逃遁,也無處逃遁。生活給人更多的不是感動,而是震撼,領悟生活,首先要領悟自己,領悟了自己,還應該提醒別人,提醒了別人,自己才可能有出路。張副市長會接受我的提醒嗎?我陷入一種深深的迷茫。
為了寫好黨性分析報告,這兩天我煞費苦心。我按照中央黨校提綱要求的五個方麵,寫了約有一萬字,因為我從未寫過這類東西,先拋磚引玉,等張副市長看後再刪改。
一晃又是周末,我去北京接張副市長回東州,在飛機上,我將寫好的黨性分析報告交給他,他在飛機上一直看,看的很認真,一路上基本看完了,但什麼也沒說,我的心頓時揪了起來,貼身跟了他快一年了,對他的品性我再熟悉不過了,沒說什麼就是不滿意,但也沒提出再讓我修改的意見,似乎我寫的這個報告可有可無,我斷定張副市長一定也找別人為他寫黨性分析報告了,會找誰呢?最熟悉張副市長同時他也最信任的人隻有韓壽生,難道張副市長也把黨性分析報告的活兒交給韓壽生了?我帶著這個疑問陪張副市長回到了東州。
第二天下午,張國昌和李國藩一起召開了銀環路工程調度會,會場安排在工地指揮部。調度會開得熱烈緊張,李國藩和張國昌都是大煙筒,與會者賽著抽大哥大,指揮部裏是雲霧繚繞。
“同誌們,”李國藩打著手勢說:“這是一場戰役,是一場規模宏大,史無前例的大仗,為此,我們要把銀環路工程建成廉政建設的示範工程。”
“我與李市長商量了一個六不準,五公開,”張副市長環視一圈會場說,“下麵請仁傑同誌給大家念一念。如無異議,便是鐵的紀律,便是銀環路建設的‘軍法’。”
丁仁傑清了清嗓子念道:“六不準的內容是:不準各級管理人員介紹親朋好友參與工程、搞不正當競爭;不準以任何借口收受回扣或索取任何好處;不準任何施工企業在使用材料上摻雜使假,以次充好或轉手加價;施工中,不準多頭分包、層層轉包,二次轉包需經指揮部批準;不準地平材料(砂礫、石料)借機哄抬物價,缺尺少秤,違者將被吊銷營業執照;不準任何部門的工程建設和施工單位亂收費、亂攤派,亂罰款。五公開的內容是:公開動回遷和建設資金使用情況,公開實行工程建設的招投標;公開成本造價;承建單位公開材料進貨渠道、價格和原材料消耗;公開責任體係、監督網絡。”
丁仁傑念完後,張副市長接著強調說:“大家如果對七不準,五公開無異議,就由市紀委、市監察局組成的監督小組負責監督執行。”
散會後,李國藩、張國昌又到工地,看望了工人。在工地,李國藩煽情地說:“工人師傅們,你們的任務很重,很艱巨,困難很大,但東州市人民相信你們。希望你們既要有科學的態度,又要大膽創新,不負全市人民的希望”。說著與工人們一一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