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最不喜這株花,然而我卻留著它。你可知為何。”

沒人應答,於是碧洛自己作了答:“不喜它,是因不守時約,為了引人憐愛便獨自開放。過於引人注目。它雖然讓人厭惡,卻也無處可去,離了我的土壤便成了枯枝敗葉。因而我留下它。”

碧洛的眼神凝在我枝頭一簇豔紅上。她伸手一摘,一握,一撒,我枝頭的嫩葉便化成她手中流淌而出的殘渣:“我不介意收留些討厭的東西,隻是這些東西總該明白,命是在誰手中的吧。”

她陰陰柔柔,每日提裙自這大宅內無聲來去。不似我,即使無風吹過,也會肆無忌憚地抖下`身上的碎葉。所有人覺得我美麗異常,隻有碧洛知道我是一株妖異。然而她不怕我,她喜歡我豔紅一枝的花,卻厭倦我另一枝的蒼白。

閑暇時我在院子裏聽三娘繼續偷偷摸摸講著離奇的故事,時而也逗一逗從外爬進院內的小賊。小乞丐闖入這院子的那天,我正開得豔麗。我的花季漫長,自三月一直詭魅地開放至七月。小乞丐爬上院牆的第一眼,是被我滿身妖嬈的花朵所吸引。

他怔怔看著我這一株妖異,紅粉一枝,蒼白一枝,驚得說不出話。

三娘正路過庭院,看見小乞丐便大喝一聲。這一聲立馬將小乞丐從牆上震了下來。他直直落入牆下的小水池中,紛飛的水滴裹著他青澀的情緒,滲至我的根蔓裏。

碧洛沒有罰他。我一直以為,興許她如我一樣,能分辨得清人的情緒。那個十六七歲的乞丐,情緒卻幹淨得似個未經世事的少爺。我落下一瓣花,想牽引出他心中一點貪欲,然而最終無果。

乞丐的眼中,隻有碧洛的身影。

花落塵埃塵不惱,塵埃隻把美人笑。小乞丐羞澀地捏著自己衣角的水,想整理自己那身零亂的衣裳。碧洛看著他,愣了兩秒,然後命小乞丐抬頭。小乞丐稍稍抬頭,又不知所措地低下了,手心卻捏得越來越緊。

“你能否讓我好好看看。”碧洛一說話,四周便靜了。這一句溫柔讓眾人吃驚。

小乞丐過不久才畏畏縮縮地抬起頭。眾人想從碧洛眼神裏看出些究竟,然而她藏得太好,誰也看不到。久久,碧洛才緩緩道出下一句:“你叫什麼?”

“沒有名字。”

“那麼,叫你無疆。可好。”

眾人與小乞丐一同詫異,而我也驚得花枝亂顫。小乞丐還未回應,碧洛的命令又再三而來:“以後,想吃東西便來這家。倘若你願意叫無疆的話。”

小乞丐仍然來,但不是來討食的。三娘次次見他都會念叨“奇怪啊奇怪”,不過這問題過了很久也無人明白。自他出現之後,碧洛偶爾會笑。她時常領他在棋房下棋,她親自教小乞丐。他錯一招,她便笑一聲。

錯多了,便聽得滿院異色都被她溫柔的笑聲嚇得連連顫唞。而我往往是顫得最凶猛得那一株。每當她笑,我便覺得惱。她歡快的情緒總是隱藏在房間之內,不拿出來與人分享。我吸食不到她情緒裏的記憶,然而卻能想象得到它的甘美。

因而我惱。

從此以後,小乞丐時常來此下棋。由白日至天黑,直至那些蒙麵黑衣的男子個個蹲在房梁之上時,他們的棋局仍不停止。

自我從一株普通樹木蘇醒成妖時,黑衣男子就已時常出現,我從來不想理會他們。他們偶爾在房梁之上如蛇行走,偶爾在牆沿偽裝成難以辨別的天空之色,總是細細地打探房間的每一個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