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言的目光與她的在半空中相交,孔希音臉上已經淚流滿麵,一向精致的妝容模糊一片,狼狽不堪到極點,方才的一股蠻勁退下去,抽噎聲中她的句子軟弱斷續起來,“華靜言,爸爸說你是不一樣的,胡說,他看錯你了,你也不過是為了錢。”
希音啊——目光軟了一瞬,但隻是一瞬間,脊背一直,她低下頭繼續,墨水筆在眾目睽睽之下流暢地滑過雪白的紙麵,最後一筆習慣性地回勾了一下,漂亮而醒目。
空氣裏仿佛有火山爆發的味道,許多人情不自禁地站起來,孔希音早已跺腳跑遠,大門被她推得巨響,現在空洞地敞開著,冷風一陣陣吹進來。
毫不理睬其他人的反應,靜言扔下筆站起身來,徑自走了出去。快步走回病房,推開門靜言就愣在門口。護士正在整理儀器,病床上雪白整齊,什麼都沒有。
伸手抓住其中的一個,“孔先生呢?轉到其它房間了嗎?”
“華小姐。”這兩天醫院上下都知道了她的大名,小護士立刻回答,“沒有啊,孔先生剛才走了,應該是轉院了吧。”
“不可能!瑞得醫生呢?”
手腕被用力抓住,小護士忍不住叫了一聲,“醫生是一起走的,我沒有亂說,你問院長。”
這異變措手不及,胃裏翻滾,咬牙忍得辛苦,靜言回頭瞪視身後的Ken和Rocky,“怎麼回事?”
“華小姐,我們送你回去休息。”沒有直接應答她,Ken伸手示意。
“怎麼回事!”理智繃斷,她聲音尖銳起來。
被她的表情鎮住,他們兩個互望了一眼。
嘴裏酸苦,等不到回答,靜言沉默下來,良久之後才出聲,居然聲音平靜,“走吧。”
啊?對她的反應有些吃不準,他們兩個反而不動了。
“不是要送我回去嗎?”她往前走,很低的聲音,好像是自言自語。
走廊裏沒什麼人,腳步聲錯落響起,反而更襯得四周死靜。孔易群跟著老麥緩緩往前走,盡頭門推開,外麵不知何時開始下雪,這時已經一片白色皚皚,黑色的車靜靜停在雪中,老麥快走幾步替她打開後座車門,“二小姐,請上車。”
轉頭看了他一眼,雪花飄落在她綰起的烏黑發髻和肩膀上,粉白的臉在雪中沒什麼表情。
“二小姐。”低聲催促。
“放心,我會去的,我有不去的理由嗎?”她微微一笑,邁步上前,低頭坐了進去。
車廂裏寬大舒適,隔著放下的後座扶手,孔易仁靜靜坐在一側,表情平淡地看著她。
車子發動,雪地上開得平緩,車廂裏隱約可以聽到冰雪在輪胎下碾軋的聲音,車膜顏色深幽,窗外是漫天雪景。
老麥在前頭沉默地開車,副駕駛座上有人回過頭來,“先生,他們都準備好了。”
他點頭,然後伸手按鍵,黑色的隔斷徐徐升起,後座變成獨立的空間。
盯著他的側臉,孔易群下顎硬了,“易仁,我們去哪裏?”
“去見老梅。”他終於開口。
她轉過臉不再看他,聲音好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過來,“她已經簽字了,你放心好了,以後誰都不會再動她的腦筋了。”
“我知道。”淡淡一笑,“你失望了?”
下顎的線條越來越硬,發出的聲音都變得怪異,“失望?有什麼好失望的?易仁,這些年來我的心思你會不明白嗎?用得著到現在才來問這句話。”
“你是指那個孩子?我答應阿姨的,都已經做到了。”
“那是我弟弟!也是你的!”她猛地轉身,表情扭曲,“孔家不能有多餘的孩子,當年弟弟不被允許出生,那麼現在她的小孩也不可以!”
孔易仁的臉色變得蒼白,“易群,為什麼你一定要這樣,我一直希望自己是錯的。”
“錯?你會錯嗎?老梅太可笑了,你正好借此機會讓所有人飛到這裏看一出精彩好戲。非直係親屬贈與,太精彩了,哈哈。”她仰頭笑起來了,“放心吧,從此以後,無論是我還是他們,都死心了。”
“你覺得很精彩嗎?”他的臉色越來越白,但是孔易群卻完全沒有注意到,笑聲中有眼淚迸射出來,卻還是無法止歇。
車子緩緩停下來,輕輕的詢問聲,“先生,我們到了。”粉白的臉因為大笑而湧現潮紅,無聲無息地看著她這樣的歇斯底裏,無比陌生的感覺終於讓他閉上眼睛。
黑暗中浮現的是一幕幕塵封已久的過去,母親過世以後,第一次見到一群母女倆出現在大宅裏,她已經是個六七歲的大女孩,僅僅挨在她母親身邊,兩張相似的臉,表情局促。
心髒緩慢的抽痛,呼吸困難起來,窒息的感覺隨著血液每一次的脈動越來越強烈。
易群母親意外懷孕,外公強烈反對,母親是獨生女,她所帶來的龐大財富才是孔家真正得以依靠的基石,外公絕對不允許百年之後財產有所外流,父親抵抗不住壓力,六個月的男嬰被引產,手術意外,母子雙亡。他至今還清楚記得那張慘白痙攣的臉上苦苦哀求的神色,還有易群得知母親死訊後空洞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