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3 / 3)

文霞身上有種不讓須眉的俠義,如果她活在古代,她會是個行俠仗義女豪傑。玉樹地震時,來災區的漢人魚龍混雜,甚至有些打著賑災旗號的騙子。有個叫洪寶勝的騙子,在網上發動捐款,收了很多錢,被文霞發現後,他開著車逃跑。那時王飛去西寧辦事去了,文霞獨自開著車,去追趕洪寶勝。她也沒有告訴我,體諒我是個殘疾,和她去了,怕我受到傷害。文霞開車很猛,一直追到清水河草原,才將那家夥截住。她將洪寶勝從車裏拖下來,要帶他去清水河派出所。洪寶勝氣急敗壞,和她打了起來。她頭上臉上挨了幾拳也不在乎,死死地扭著他不放,並對路過的車輛上的高喊抓壞人。有個拉救援物資的司機停下了車,幫她製服了騙子,他們聯手將騙子扭送到了派出所。想起來,我都後怕,要是沒有那個貨車司機,她會不會被洪寶勝打死。回來後,我問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她咬著牙說,我最恨這些發災難財的人渣,冒死也要將他抓住。然後她讓我們陪她喝酒,文霞喝酒也爽氣,十分痛快,和她在一起,再冷漠的人也會被她熾熱的性情感染。多想和她再痛快地喝次酒,可是她已經和我們陰陽兩隔,生和死,就是一層薄薄的窗戶紙,那麼容易被戳破。

……

我和蘇青都淚流滿麵。

旁邊的人看著我們倆,不清楚我們為什麼流淚。

列車到了寧德,王飛早已經在車站門口等候我們了。見到王飛,我們分別和他擁抱,讓他節哀順變。

王飛的眼睛紅腫,充滿了悲傷,臉上卻掛著笑意,文霞走的時候很安詳,她微笑地對我說,她離世後,不要哀傷,要快樂地活著,人生短暫,為什麼要痛苦。我當時就哭了。她拉著我的手說,傻瓜,哭什麼呀,我隻不過是早走一步而已,你也遲早會來,我在另一個地方等你,就像從前我們相互不認識,一直等待你的出現,或者說,我去出了趟遠門,遲早會歸來,和你相聚,如果我們真的有緣的話。她還想到了你們,說你們都是好人,希望你們好好活著。我擦掉了眼淚,看著她平靜地閉上眼睛,呼出了最後一口熱氣。她躺在床上,就像睡著了一樣,仿佛死亡從未發生過,第二天一早,她還會醒來,微笑地告訴我,她覺得身體好多了,很快就可以出去做事了。

我強忍住淚水不掉下來。

蘇青卻嚎啕大哭起來,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如此的表情,他一直的那麼的隱忍,不露聲色。

文霞的靈堂設在殯儀館二樓的一個小廳裏。靈堂裏,擺著一圈的花圈,牆上掛著很多文霞的攝影作品。她的遺像掛在正中間,遺像披著黑紗,黑紗上綴著大朵白色的絹花,她微笑地俯視著我們。文霞的遺體平放在棺木裏,身上鋪滿了鮮花,她安寧地躺在鮮花叢中,真的像沉睡了一般。為她送行的人不多,也就是二十來個人,有她在廣州當老板的父親,還有她的母親和正在讀大學的弟弟,以及她的丈夫王飛。其他都是她生前是親朋好友。王飛代表親友致了悼詞,悼詞極為簡短,簡單陳述了文霞短暫的一生和她最後的遺言,讓大家不要為她哀傷,要快樂地生活。悼詞沒有對她的評價,其實,也沒有必要評價,她在我們心裏早有了答案。默哀過後,我們圍繞著她的屍體為她送行,我走到她跟前,將一朵玫瑰花放在了她胸前,什麼也沒有說,隻是站立了良久,隻到後麵的人細聲提醒我該走了,我才邁動腳步。我滿腦子都是在高原上,她陪我看星星的情景。

什麼言辭都不足以悼念一個淳樸的誌願者。可是我想,一個朋友去世了,我們哀悼她,其實也是哀悼自己,能做朋友的能相互信任的,都是這個世界裏為數不多的同類,走一個就少一個了,最後,當自己離去時,世界就徹底安靜了,再不會有哀傷。所以,活著時,盡量對朋友好些,不要用各種理由傷害朋友,不要辜負朋友這兩個字,親人也一樣,文霞也是我親人。文霞酷愛民俗攝影,她拍了許多精美的照片,我想有機會,會想辦法籌錢給她出本攝影作品集,也許那是對她最好的紀念。

我和蘇青陪王飛,還有文霞的弟弟,一起送文霞進了焚化爐,看著她被烈火吞噬,最後變成灰燼。

走出火葬場,失魂落魄的蘇青突然問了句,文霞到底去了哪裏?

我輕輕地說,隻有一個答案,她去了天堂,或許她本來就是落入塵世的仙女,現在回到了她來的地方。

隻有天堂才能安放她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