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豔戕(1)(1 / 3)

我從沒有看過這麼濃稠的血,濃得化不開的厚重紅色,將宮廷廣場灰黑的地麵完全改變了。站在高高的台階上,我的臉色玄黑如刀,神色冷峻。我知道,這才應該是我用來麵對世界的姿態,王者在他宮廷的姿態。

零 壹

在灼熱的天空下,一根旗杆威嚴挺立,直抵狀如盤龍的大雲,仿佛撐著一麵帝國的大纛。那裸身於烈日下的女人,渾身淌汗,張臂高呼:大秦!她張開的雙臂和挺直的身體構成了一個無比神聖的十字,一對乳房充滿了哺育一個朝代的欲望,好像要把呼喊的大秦攬入其懷,然後生出她的太子、她的王,來主宰大秦。

她是當年大秦王的母親,絕代豔姬趙後。

離開身體的王後,隻是個空洞的名詞,雖然王仍叫她的愛稱或小名,雖然繁華的衣冠仍舊裝點著她的尊貴,但是她是空的。

趙姬從宮中的陰影裏走出來,蒼白得像個紙人,風一吹就會飄起來。她向前走,開始感覺不到腳踏在石板上,她從空曠的宮前廣場向上飄,像一隻又大又輕的、把握不住自己的風箏,慢慢上升,漸漸飛了起來。先是低低地掠經宮殿的一排屋簷,飛過宮牆,天空藍得如同綢緞。啊,她想飛上去,摸摸湛藍的天空是否如宮中的綢緞,是否有綢的柔軟和冰冷。

關於我母親的風花雪月,後世肯定會有種種傳聞流布不絕,對此,我心知肚明。

很多年以後,我仍會夢見,在幽暗的宮殿長廊裏,有兩個行色匆匆的身影。走在前麵的是一個帶刀武士,一個女人跟在武士身後跑著,她隻有跑著才能在一定的距離內跟上武士行走的節奏。我看不清武士的麵孔,而那個女人卻分明是我的母親。

做了王後的趙姬無疑是寂寞與空洞的,宮中的生活不似商人豪宅,再也鼓蕩不起她華美的衣袍。異人死了,她偶爾與老情人鴛夢重溫,更吊足了她欲壑難填的胃口。她虎狼之年的體內欲火正熾,空洞的生命需要陽光來填充。她在午睡中會恍然夢見自己同時與十個壯漢發生關係。醒來,則一半是興奮,一半是恐懼。

精力驚人的相國布韋,一方麵要日理萬機,一方麵要在後宮周旋,既要滿足華陽夫人的需求,偶爾也要與太後魚水同歡,回到府上還得蜻蜓點水般向老婆華倫夫人交賬。好在華倫夫人賢惠,對房事沒有過多的興趣,與他育有一個可愛的女兒——術香。

布韋不是一個色徒,他慷慨揮霍的金錢與頻繁周旋於女人之間,都是為了實現施展其超拔的襟袍作出的偉大祭獻。以他對女人和秦國作出的貢獻而論,他不失為曆史上可圈可點的一代偉男。

但是,與他發生關係不是別人,而是身為太後的我的母親。尤其在我坐上王位後。他竟無視我的存在,在一個少年王者後麵與他的母親發生關係,其罪當誅——盡管他是我的父親。

我不止一次在母親的寢宮前欲行又止,帳帷裏傳來我淫蕩的母親趙姬和丞相布韋的偷歡之聲。我沒有目睹,但母親歡快的尖叫,如同靈魂鑽出了軀殼,在帳帷中快樂地舞蹈。但我聽來總覺得那像從黃鼠狼嘴下奔跑的雞,在噩夢中發出驚魂未定的叫聲。

那隻宮中的黃鼠狼何其壯碩啊!

然而就是這個外表道貌岸然,實則像黃鼠狼般偷歡的家夥,他為了掩人耳目、遮其醜行,居然再次出賣了我那位淫欲熏心的母親。布韋老了,當他的身體漸感不支時,母親的精力與性欲卻愈加頑強。似乎整天在後宮惦著此事,她有時迫不及待,像個十足的坊間淫婦一樣。

母親施滿粉黛的臉上潮紅緋豔,洶湧的欲望使她活力非凡又曆盡滄桑,那雙眼睛看似無辜而又深不可測——這雙眼裏有著比男人身體上更多的內容。即便定力再強的男人也難以經受母親趙姬的直視。

當她的容顏行將露出衰敗跡象,在欲老而未老之前,即一朵花開到最豔的時候,她的身體像顆水分飽滿的熟透果實,是異樣豐美的。也許隔日,她行將凋敗,但她今天的肉體是一生中,對於男人而言,最好的盛宴。而這一天,她在等待自己的情人布韋的到來。她要把這一天獻給布韋。

在漆亮的長方形精致盒子似的後宮裏,身著黑色鏽金鳳鳥花紋曳地長裙的母親趙姬,在豔紅的地幔上來回走動。

相國來了嗎?她不止一次地問。

快到了。貼身侍女回答。

你這是第幾次這樣回答我了?!趙姬不滿而又不勝焦躁地瞪了侍女一眼。第五次了,太後,您問了五次。侍女恭恭敬敬地回答。

哦,五次。趙姬自言自語,我問了五次……

黃色的陽光像是被無形的手一點點擦去的,從東邊的宮牆一直向西,一點點擦去,毫不憐惜地把最後一點金黃色也擦淨。

當趙姬按捺不住,要第六次發問的時候,侍女引進來一個男人。相國!趙姬近乎要撲上去。那人卻後退兩步,謙恭地低下身,投過來竟是滑亮而陌生的目光——我受相國之命來侍候太後。

眼前這位身形與外貌近乎布韋一樣雄偉的人,不是趙姬苦苦等候的情人,而是一個身著宦閹裝束的陌生人,或者他就是閹人。趙姬既疼心又大失所望。隻是這個賊閹一進來就用一種淫邪的目光,在貌似恭敬中暗裏打量她。他的目光像豬的目光一樣在趙姬身上——上上下下逡巡、觸嗅,既粗魯又放肆,讓趙姬覺得自己的件件粉袍被那種目光扒了個一幹二淨,她突然有了種從未有過的害羞。趙姬也會害羞?事後連趙姬自己也不相信。但當時為了掩飾這種害羞,她本能顯示出來的是,對一個膽敢用這種目光冒犯太後尊嚴的男人的怒斥,她對此人嘣出嘴的第一句居然是,滾!我不需要閹豎來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