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怪的風俗。術香說,太古怪了,你不覺得古怪嗎?
你說得對,這風俗又悠久又古老,並且還將延續下去。銅匠和和說。
我答應訂一對麵具,同時你也要答應為我做一把青銅短劍,就算我沒白白到你的銅器鋪來一趟。
我答應你。可是,小姐,我隻能暗裏偷偷為你做一把劍,時間可能要長些,這可是做違禁的事,違禁就是犯法,犯法就得殺頭……
不必多說了,我會多付你錢的。
嗯嗯!銅匠和和應諾,抬頭,見一個軍官從馬上下來,徑直往他鋪裏走,便有些做賊心虛地犯疑——怎麼就有官兵來了呢?
小姐,府裏的人正找您呢。年輕斥候過來恭恭敬敬行個禮,說,不想小姐到了這裏。蒙校尉,你是來找我的嗎?術香單刀直入地說,本小姐對京城厭了,出來散散心,不行嗎?
哪裏哪裏,我們是例行公務來帽州,不想與小姐不期而遇,實在是太巧了。斥候蒙秀說得陽光燦爛,且掩飾不住意外的興奮。
蒙秀,我還以為你是奉命來拿我呢!術香半是玩笑半是不屑地說。她的嘴角有一道笑靨,很深的笑靨,像刀割的,美得驚心。
就是給我豹子膽,也不敢拿你,蒙秀說,何況,我也絕不會那樣做!術香聽出了蒙秀的表白,她說,那你們是來執行什麼公務呀?
我們是——蒙秀欲言又止,隻說,小姐,這事跟你沒關係,真的,一點關係也沒有。我們隻是辦點急事,完了就回京。
很急嗎?術香說,你們斥候總是急如星火且又神神秘秘的,我是說你們的事辦得還順利嗎?蒙秀不知如何回答是好,怎麼說呢,我們也剛到不久,事才剛剛有點線索,哦,不說了。我過來是和你打個招呼,我是想告訴你,在這裏能見到你,我感到意外的驚喜。
意外嗎?
是呀!我覺得太意外了,你是一個人嗎?
是我一個人。
那你要當心,這裏很亂。
亂?我倒覺得挺好,好像比京城還安全。
好,不說這些了,我得趕上隊伍,說不定我們在這裏還能遇上。
說不定?
是,說不定!
我想——可能也是。
看著蒙秀匆匆而去的背影,術香有意朝在街口向這邊探頭探腦的褚篪放大聲音喊,嘿!我說蒙校尉,別忘了替我問候褚將軍!
褚篪趕忙轉過頭,故裝沒聽見也沒看見似的,眼望別的地方,那裏一個身背藥簍的老漢在矮牆邊走過,簍中的新鮮藥材山花爛漫,鬱鬱蔥蔥。
你小……小子,是不……不是看……看上她……她……她了?犬嘴斥候對回來的蒙秀半開玩笑半認真道。
人家是相府千金呐!蒙秀說,我怎敢想人家。
她還差點成了我們的王後呢!另一個斥候說。就是嘛!蒙秀托一句,好像以此表明自己不會作非分之想。
犬嘴斥候卻說,現在她……她……她什麼也不……不……不是!
你們都扯什麼?褚篪黑著臉發怒,難道忘了我們的使命嗎?又對蒙秀道,問了她來帽州幹什麼嗎?
她說是散散心。
散心,這是個散心之地嗎?褚篪沉思道,我看或許是另有他心。
將軍!蒙秀請示,吹簫人沒找到,我們下一步怎麼辦?
找不到吹簫人,我想帽州府衙總是可以找到的。褚篪因沒找到吹簫人,心有不甘而對這座古怪的城市滿腹怨氣,他自言自語地說,這個城市任找誰都像大海撈針,但唯有一個人是容易找到的——那就是地方官。他要坐地吃糧,一找準一個著,走!
走不出帽州的趙牧成天在街市上東遊西逛,帶一杆鐵簫走走停停,停下來就席地而坐或是靠著一截兒破牆吹一段《梅花破》,《梅花破》就似乎每天都在大街小巷飄飄蕩蕩,人們隻能聽到簫聲,卻見不到吹簫的人。趙牧在一條街上吹,簫聲卻能同時飄到六七條街上,可見帽州街道的茂密,如同森林裏、泥土裏的根蔓,相互糾纏而又盤根錯節。隨著趙牧的簫聲日漸吹出了一種骨油味,趙牧的麵貌也髒黑油亮,形同乞丐,他的仇恨破空而出之後漸漸化為了滿天的哀傷。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落魄流浪的日子何時才是盡頭。他坐地吹簫之時,總是將那把青布包裹的刀放在屁股底下,他已慢慢不能感到刀的存在了,有時覺得藏頭藏尾的刀還成了累贅,他想忘了自己,忘了過去,忘了現在,他根本就不想明天,明天不過是今日無聊而空虛的重複。他覺得如果繼續待在這座城市裏,他會不知不覺地死掉,像一條無家可歸的狗一樣,死在街道的某個肮髒的角落。
這不是秦國的城市,或者說這是隸屬於秦而又置於秦國之外的城市,大秦不會管它,隻會讓它一天天腐爛下去,自生自滅可能就是帽州的結局。
趙牧在帽州的街頭吹簫,起初他甚至幻想著或許一日他可能在街上遇到巡遊的秦王,他會像豹子一般躍起,拔出屁股下的刀撲上去,手刃仇人。這幾乎成了他每晚蜷在客棧裏反複溫習的一個夢。無數蒼白而枯燥的日子被簫聲打發過去,他的頸由於長期運氣吹簫而粗大,且有愈發縮短之勢,麵皮紫紅,頭發久未梳洗而變得又髒又黑。他看上去早已不像當初英武非凡、威風凜凜的趙國守城名將趙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