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到它了?荊軻說。
從你第一次來我就看見了。徐夫人說,它不像承影,仿佛一片樹葉,它承載著太多死難者的亡魂,使它有了擺脫不了的重量,青銅的肉,錫的骨骼,月光下的藍色劍身,彎曲的花紋,它昭示著彎曲的道路和命運。它的長度和寬度都注定了這是一把匕首。
但它正是我在等待的。荊軻說,承影劍太優雅了,隻有一把承載著無數亡靈的匕首才能有力地追討暴孽。
荊軻!徐夫人仿佛一驚,眼裏流露出不安,她說,我要告訴你的是,這把匕首鑄出來以後也可能會要你的命。
徐夫人有些衝動地抓住荊軻的手,好像唯恐突然失去他,或因她將煉的匕首會帶給荊軻不祥的命運。荊軻乘勢握了握徐夫人的手,他感覺到一種從未有的柔滑與陰寒,他心裏甚至懷疑,這是一雙煉劍器的手嗎?他沒有表示出來這種疑問,隻是捏捏徐夫人的手讓她寬心。徐夫人反而把荊軻的手抓得更緊了。荊軻眼裏的徐夫人仿佛變成了一個可愛的陷入戀情的小姑娘。
零 肆
青蓖無法容忍一個外來者在銅匠鋪進進出出,有時見他連招呼也不打,就直接去見徐夫人。青蓖無法容忍,一向縞素的徐夫人這些日子居然注重了衣著脂粉。青蓖更無法容忍的是,徐夫人一見那漢子就春潮滿頰的那份神情。青蓖開始轉著彎表示對徐夫人的不滿,甚至想方設法阻礙徐夫人決定要幹的事。徐夫人對青蓖說,師弟,今天我看是開爐的好日子,我要沐浴焚香,祈求師父保佑煉劍順利,你準備開爐吧。
開爐?我想是不是還是先到墳上去祭拜一下師父和師兄,問問他們今天是不是適宜開爐。青蓖別別扭扭地說。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臉漲得通紅,說到後來都氣喘籲籲了。師弟,你有什麼話何不直接對我說?徐夫人似乎看穿了青蓖的心。
我……我沒什麼話,也……也沒別的意思。青蓖的臉更紅,他既想讓徐夫人明白自己不滿,又怕徐夫人看破他的心。
師弟,師父是師兄和你跟我的授業恩師,也是我的父親,我們的手藝是跟他老人家學的。從我們開始跟師父學藝,每次開爐煉劍前,師父都要祈求師祖保佑,你難道忘了,你為什麼要把師兄扯進去?徐夫人索性點破他的話。
師兄……師兄……青蓖支支吾吾,師兄恐怕不高興你跟那個殺狗的家夥打得火熱!他憑什麼賴在這兒不走呢?!
徐夫人道,你憑什麼這麼說!就因為你是我的師弟嗎?就因為師兄是我的丈夫嗎?告訴你,他死了,他死了多年,他已經死了!徐夫人每說一句,語氣都加重一分,直到喊出她的憂傷,喊出她的痛苦。她不考慮青蓖怎麼想,大喝一聲:開爐!
青蓖被她的幾句責問和發泄說傻了,他站在那裏,腦中一片空白,當聽到開爐時,哦了一聲才回過神來。
青蓖隱約發現師姐徐夫人與以往判若兩人,他在發傻的那一瞬差點笑了起來,他想說,師姐,你不像女人。
師姐不像女人,那像什麼?青蓖一邊著手忙著開爐的活計,一邊古怪地尋思,他為這種古怪的感覺而百思不得其解。師姐徐夫人在他的印象中一直是善解人意而又不失風情的女人。她說那通話的時候仿佛全變了,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風情全失,而且生硬、憤怒,像一頭豹子。她的眼裏露出了男人才有的凶光,好像她的體內還藏著一個男人,抑或她就如同男人。想到這裏,青蓖停下手中的活兒,他想回頭看看師姐徐夫人是否恢複了本性,抑或還像個男人。可是門掩上了,青蓖拍拍手上的灰塵,搖了搖頭。如果師姐徐夫人是個男人,那就沒什麼好責怪的了。青蓖這樣想。
怎麼了——
青蓖抬頭,見漢子荊軻咧嘴笑著走過來,他的腋下挾了一卷什麼東西,像是棉被或別的什麼。青蓖想,這家夥真要來打地鋪了。嘴上卻說,問什麼呢?
荊軻說怎麼了好像沒有實在意義,隻好換一種方式打招呼。見青蓖忙著,他就直接往裏走去推門。喂——青蓖叫住他,覺得這家夥仍是那麼討厭,一點不把自己當外人,來了就往屋裏闖,也不嫌唐突嗎?他上次還一口一聲唐突的,表示抱歉,怎麼現在反將唐突當成了理所當然?這家夥來好像就是要唐突人的,青蓖對他極看不慣。
有事嗎?荊軻回頭,身子仍往前傾。青蓖大聲說,師姐在洗澡呢!
荊軻舌頭一縮,止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自找台階地說,我看怎麼關著門呢!
荊軻——門沒閂著,你進來吧!門裏傳來徐夫人的聲音,很軟很細又有彈性的那種。荊軻看看青蓖,又瞅瞅門,好像想從門縫裏看看裏麵的徐夫人是不是脫了衣服。又看青蓖,一臉不好意思地傻笑。青蓖麵無表情,掉頭避開。
那我進去了——荊軻大聲說,像招呼裏麵的徐夫人穿好衣服,否則見到什麼他不擔待責任。
進來嘛,聲音更軟,叫得荊軻心裏顫了一下,他幾乎是踮著腳尖走過去,輕輕推門,裏麵很暗。趕緊關上!還是那種聲音,隻是低了,有點急切。荊軻賊似的趕緊掩門。閂上——那聲音說。荊軻摸到門閂,如是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