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妖夏櫻像一條在空氣中存活的帶魚,她要活,就要本能地扭動著光滑閃亮的身體,她在空氣中遊動,就是與生俱來的最美妙的舞姿。當公子子衿為她鼓掌時,夏櫻走過來,白十三欲製止,公子子衿笑笑,示意不必。夏櫻來到桌前為公子斟酒,然後陪坐在側,公子子衿仍微笑著注視她。夏櫻閃著黑亮的眼睛端詳著公子子衿,你一直在看我?公子子衿哦了一聲,說,你在起舞嘛,長了眼睛的人不都在看你跳舞嗎?夏櫻抿嘴一笑,說,我是舞妖,這座城沒有人不知道舞妖夏櫻的,我是說你看我跳舞的時候根本沒喝酒。公子子衿說,那是你一直在看我,不然怎麼知道我沒喝酒呢?夏櫻以手摸他的臉,公子子衿有些不習慣似的想躲閃,但他還是讓她摸。夏櫻說,你很英俊,像一個太子。公子子衿不動聲色,隻微笑,很有涵養地將她的手從臉上輕輕拿開,他似乎感覺不到那隻手的美,那隻手的如水柔情與誘惑。
你不喜歡女人。夏櫻極敏感地說。公子子衿幾乎不假思索,女人很好哇!
夏櫻將手退到一個比較禮貌的位置,那你為什麼要到這種地方來?
來喝酒呀!公子子衿理所當然地說。
你沒有喝酒。夏櫻將斟滿的那杯酒向前移了移,生活中還有比女人更美的酒嗎?
公子子衿端起酒說,女人不能替代酒。
是呀,夏櫻啟動櫻桃般鮮豔的嘴,女人也需要酒,就像需要男人。
男人?公子子衿又將酒放下,仿佛心有感觸,男人需要酒和劍,他沉吟著,還有孤獨。
女人就是孤獨。夏櫻說,男人懷抱著的孤獨恰恰是女人。
公子子衿的手指點著她,笑著,不連貫地說,你這樣的……青樓裏的……美麗的……女人,不屬於誰,隻屬於孤獨。他說著將酒遞給她,來,為孤獨幹杯。
你的酒呢?舞妖夏櫻說。
告訴你一個秘密,公子子衿對著她的耳朵低聲說,我是滴酒不沾的。
噢,那你可真是個很特別的人。夏櫻說。
特別嗎?公子子衿說,我倒覺得你們燕人更特別!
燕人?你聽出我的燕國口音了,夏櫻說,我在薊城待過,我是衛國人卻不是燕人,何況現在大家都是大秦的國民。
公子子衿笑著說,好,好,說得好。
零 伍
青蓖木木地憨立街頭,順著劍鋒看過去,他看見一行人在劍上奔跑。作為一個鑄劍師,青蓖習慣這樣視物,他瞧不清幾個人的麵相,隻見一個個順著鋒芒跑過來,不要命地跑。青蓖哈哈笑起來,他覺得可笑,太可笑了,不怕死的人才在劍上跑呢!帽州竟有把性命放在劍鋒上獻技的奇人,不過為了倆刀幣,好玩!青蓖笑著看著,領略著帽州的新奇感,好像這裏是永存太平的世界,人隻有揮之不去的狂歡式的快活。青蓖眼裏盡是些蒼蠅般飛舞的人,看似忙忙碌碌又無所事事。青蓖不經意地舉起右手遮住眼睛,陽光清楚地刪除了他的右拇指。隻見四根黑黑的手指立著,像四根不起眼的小木樁。青蓖嘿嘿地笑出了聲,仿佛是嘲笑那根消失的大拇指。它在哪兒呢,它永遠遺落在疼痛的記憶裏。火、捶打、鑄劍、劍成而人亡,青蓖一次次為認出這個理而心驚。有多少人死於他鑄的劍下,他不敢想。他沒有死,隻是失去了一根拇指。他離開了燕地,也就離開了最後一個鑄劍之地,他發誓餓死也不重操舊業,哪怕討飯為生。
有客人來!櫻子——醉花坊老鴇的破嗓子橫插過來,打斷了兩人興致勃勃的交談。
誰?這麼大的派頭,你這不是在招待客人嗎?公子子衿說。夏櫻對他神秘一笑,如果你真是一位太子,我就可以一直陪你。公子轉動眼珠,你是說來的客人是一位太子?夏櫻回頭朝進門處看了一眼,又低頭對公子子衿說,好像是亡國的太子。她將自己如雪的手像魚一般翻轉了一下,五指張開,對公子子衿說,他有一雙金子一樣的手,出手闊得很。公子子衿朝門口瞥了一眼那位太子,那人麵孔刀似的消瘦且冰冷,後麵跟著三四個人。老鴇滿臉堆笑地在接他們往裏麵走。公子子衿見太子丹側著身子進了一間包房。你們這裏生意不錯,來的可都是王孫貴族啊!公子子衿說,夏櫻撲哧一笑,小聲說,都是破敗的王孫貴族。公子子衿說,瘦死的駱駝也比馬壯啊!夏櫻眉頭上挑,有些不快地說,你這人說話怎跟老鴇一個樣!夏櫻說完話,急然看見公子子衿的臉上掠過一道稍縱即逝的陰影,像飛鳥的翅膀。她站起身,離開桌子,麵帶歉意地看了看公子子衿。公子子衿不抬頭,說,沒事,你去招待那位太子吧。說完便若有所思或心不在焉地向身後的白氏兄弟招手。
白十四趨身向前,主公,有何吩咐?
公子子衿說,那位剛進醉花坊的是不是太子丹?
徐夫人身亡後,青蓖幾乎心如死灰,他覺得天下大變也就是從那時開始的,軻前腳離開徐夫人的死地,他後腳緊跟,要看看這個身懷利刃,狼奔豕突的家夥會有什麼結果。他像條狗一樣尾隨在離軻不遠的地方,一直到了鹹陽,並在鹹陽住下,耐心地一邊等待,一邊打探宮裏的消息。當他看見軻被吊在城樓上的屍體時,一陣幹嘔使他的身體產生巨大的反應,似乎是在那陣幹嘔中,燕國也走向了灰飛煙滅的境地。青蓖從擠在身邊看熱鬧的人裏聽到——派殺手刺秦的燕太子丹帶門客逃了,去向不明,燕王在秦軍的攻擊下,已放棄了都城及整個國家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