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人的言詞中,我吞沒了一支艦隊,乃至一個王朝。我夢見過皇帝和他的國家發明的有著無比殺傷力的強弩,還有他的身穿銀甲的年輕武士。武士們都很英俊,個個都是好兒郎。陽光令他們的盔甲銀輝閃爍,多像美麗的魚鱗!
魚
方士許蝠有個三千童男童女組成的合唱班。他用船載著那些漂亮、幹淨的孩子們,在藍色的波浪上,用幹淨且純潔的童聲齊唱頌仙的歌曲給我聽。童子齊唱,純銀般的聲音在水波天際回環往複,像潔白的鳥兒來回飛翔,令我著迷。我還從沒有聽過那麼美的歌聲。
我有時是魚,有時是人魚,在人的眼裏幻化成美婦人。那不是因為我善變,而是人的視覺誤差所致。我的軀體不會超過人,但在你的言詞中卻超過了你的體積,乃至無限地放大,我便成了巨大的海怪。其實,我僅僅是魚。
在世人的言詞中,我吞沒了一支艦隊,乃至一個王朝。我夢見過皇帝和他的國家發明的有著無比殺傷力的強弩,還有他那身穿銀甲的年輕武士。武士們都很英俊,個個都是好兒郎。陽光令他們的盔甲銀輝閃爍,多像美麗的魚鱗!
方士許蝠告訴我,總有一天皇帝要帶他的強弩和武士來獵殺我的。此後我就頻繁地夢見了他,我看不清皇帝的樣子,一排排武士年輕的臉擋住了他。方士許蝠說他很威嚴,又很怕死,像個神經病,我聽了這話差點笑起來。方士許蝠說,他什麼都有了,唯獨沒有不死的良方。許蝠歎了一口氣,說,我什麼都沒有,有的隻是這條路子。這條路可以通向你求取不死藥,可我這麼個一無所有的人,要不死幹什麼?所以我想用不死和他作一些交換,比如利用皇帝擁有的資源在海上建一個國家,這個國家沒有皇帝,隻有愛情的男女,更沒有苦難和殺戮,人們平和樸素地過著詩意的生活。
這倒是個有意思的主意。我說。術士又歎了一口氣,說,這隻是我的夢想啊,怎麼能實現?我說,你答應我的條件,我幫你實現這個夢想。術士雙眼發光,那麼說你答應給我長生不死藥了?
我跟術士做了一場交易,他將三千童男童女給我,我給他一顆不死仙丹。但他還是死了,因為他騙取了皇帝的童男童女,卻沒有把不死藥獻給殘暴的皇帝,而是在押上刑場之前將丹藥順手塞給了另一個人。
我迷戀孩子們的歌聲,三千童男童女共同發出的聲音竟會那麼純粹、幹淨。
斯
斯對自己的小篆是迷戀的,那些書寫在簡牘上的朱紅色的平滑如魚的文字,常常令他陶醉。他已把這些文字刻在泰山的石碑和河海的岩石上,他用這些文字讚頌皇帝的功德,那些事幾乎都刻在他的腦子裏,他隻是用文字搬到石頭上。斯知道石頭比腦子更可靠而持久,大腦中的事物早晚會遺忘,刻在石頭上則意味著與天地長存。他今天一大早起來就往宮裏趕,他要麵見皇帝,然後頒布統一文字的詔告。讓普天下正式公文都使用小篆,為此他已經製訂好了即將同時頒行的標準小篆千字文。眼看著費了心血的文字統一方案就要實現了,斯是激動的,他清楚,文字是心象,統一文字即統一人心。何況他是一個文字的迷戀者,是一個有書法癖的人。
宮裏的門窗、大柱新漆過後散發著濃烈的漆和桐油的氣息,斯輕微地吸了一下,他喜歡桐油的氣息,漆的味道卻有些刺鼻。幾個漆匠仍在牆的一些邊邊角角專注而細致地進行最後拾遺補缺的加工,他們對周圍的事物無動於衷,好像隻有他們手上的活兒是天下頭等大事。漆匠們或蹲或立或彎著腰在光線陰暗與明亮的地方,仔仔細細地塗著一層又一層的顏色,好像永遠未曾滿意,也就總是在行將收尾之前永遠難以停歇。他們不知道走過來的斯正要著手統一文字的大事。斯重重地從幾個漆匠身邊走過,他們恍若未覺。斯的眼角餘光射到了牆角盡頭光亮處的黑衣武士,他很快走過去。此前斯跟皇帝打過招呼,說各地呈上來的簡牘文字五花八門,基本上還是六國各行其是的文字,這樣的文字使人們覺得六國還存在,至少在文字上還沒有亡,很不利於國家大局。朝廷發文,用的是篆書,到了下麵跟各地的文字完全是另一回事,一個政令下去,各地還得用各地的文字書寫一遍來告示天下,使朝廷的意誌不能準確暢通,辦事效能也大打折扣。很有必要出一套標準文字來規範六國餘風,進行武力統一之後的再一次文字統一。與此同時,全國馳道的統一標準也將擇日頒布。皇帝自然首肯,一再說丞相為國操勞,真是嘔心瀝血,國家大幸,國家大幸啊!每當聽到皇帝對自己提議的大加肯定和褒揚,斯的臉上都會有一點不易覺察的矜持笑意。這一絲笑意皇帝是能捕捉到的,他每次的話似乎就是為製造斯丞相的笑意而說的。當然,有時也有說岔的時候,他就會聽到丞相的一聲幹咳,皇帝便會自動把話拐到丞相的心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