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是妖精嗎?我要見見她。皇帝聽完報告後對斯說,一定要看看她是什麼樣的女人。
她很美。斯說。
她不僅僅是很美,皇帝說,她能把牆哭倒,不定哪天還會把國家也哭倒呢!
的確,她不僅僅是很美。丞相斯重複皇帝的話。
紫薑出現在皇帝麵前,皇帝還是被她的美貌驚呆了,他甚至有點不知所措,手腳怎麼放都覺得不是地方或不太對勁,他說話也有些語無倫次——你……你就……就是那個把……把城牆推倒,不,哭倒了的女人?這個這個……他又轉身問丞相,這個究竟是怎麼回事?他欠身,盡量把脖子伸長,將腦袋湊近紫薑,低聲而又關切地問,你一定有什麼事,一定有!說說看,我能不能幫助解決。
我的丈夫死了,紫薑說,他被築在城牆裏。我被充作塞婦,供那些士兵蹂躪。
真……真有這事!該不是謠言吧?皇帝縮回身,滿臉狐疑,把人築到牆裏,這牆肯定結實不了。所以就被你哭倒了,是這麼回事嗎?
是那些士兵們,那些士兵在城牆下揪住我。紫薑哭哭噎噎地說,他們趕開那些正在築城的工役就把我按倒在牆下,當時牆還沒砌好,士兵們擠壓過來,牆,牆嘩啦倒了一大片……
你的丈夫是怎麼死的?
累死的。
累……累死的?
他吐血了,他吐的血都結成了冰,城磚上都是他的血。我一看就知道他死在那兒。我在那兒哭,碰到的士兵不放過我,後來牆倒了,壓死了士兵,我被抓住充作塞婦抵罪。
皇帝不語,想了想說,你家還有什麼人嗎?
有個哥哥。紫薑說。
幹什麼的?
在外麵跑買賣,一直沒有音訊。
丞相斯問,你哥哥叫什麼,戶籍製一出,就可以幫你找到他。
浦牢,紫薑說,我哥哥叫浦牢。丞相斯點點頭,我記住了。大秦的天下將沒有遺民,你在宮裏等著,很快就有他的下落。
皇帝的目光一直在紫薑身上轉著,聽斯一說,他麵露微笑。內侍心領神會過來,引領紫薑,姑娘,這邊請。待一有消息就送你去跟哥哥相會。紫薑順應地跟內侍而去。皇帝色迷迷地想跟著紫薑去,斯趨身擋住,皇帝臉一拉,露出難看的神情。斯隨即恭敬地說,我們找到了蝠。據說他煉成了仙丹。皇帝麵轉喜色。
零 陸
這個被人尊為皇帝的家夥已開始像個慢吞吞的老者,他背負雙手,行動遲緩地往前走著,保持著大人物慣有的那種旁若無人的感覺。他忽而停步,若有所思,忽而轉彎,看似任性隨意,可他清楚自己要去哪裏,要找誰。他的左右和屁股後頭跟著大批侍衛,警覺著注視周圍的動靜——盡管目力所及都是刺眼的陽光、發白的矮牆和一些瘋長的綠色植物——侍衛們仍然全神貫注、高度緊張,唯恐矮牆後會躥出個刺客來,或飛過一個襲擊的鐵錘。侍衛個個靜默、無聲,如臨大敵。
皇帝在人的引領下見到了他要找的人。
一個皺巴巴的老頭,他是方士許蝠。
許蝠小心翼翼地從恭恭敬敬的跪拜中抬起頭來,他有些睡眼惺忪。這是一間仿佛廟宇的大屋,屋裏很靜,滿是暗影,隻有麵對麵的兩個人的空間是亮的,光線像是直接從屋頂投下來的,綿軟、適度的光亮像燭光,又絕對不是。屋裏的空間足夠大,沒有任何陳設,最大的陳設就是暗影。
要找到你也真像尋仙藥一樣難呀!皇帝對眼前幾乎變了樣的許蝠說。
仙藥,許蝠說,陛下,仙藥有著落了。
皇帝噢了一聲,沒有露出過多的表情,隻說,我是個實際的人,我沒有你那麼好的想象力,如果再見不到仙藥,你知道會怎麼樣!
陛下——許蝠哆哆嗦嗦從身上左搜又搜,然而既神秘又不無莊重地將雙手伸到皇帝麵前,突然打開,嘴裏盡量發出驚喜的聲音——您瞧!
皇帝驚異地看見從許蝠打開的手裏飛出來一隻鳥,鳥騰起翅膀,追隨光亮而去,許蝠攤開的手掌上遺著一枚溜圓的銀丸。
皇帝雖然有所失望,卻還是不無好奇地張著嘴,鳥蛋。
陛下,這哪是什麼鳥蛋呐!許蝠舉著銀丸湊近皇帝說,這是仙人派青鳥送來的仙丹,也就是長生不死的仙藥啊!
皇帝半信半疑,這看上去分明就是一顆鳥蛋嘛!
陛下,許蝠以腦袋擔保,這就是您托我千辛萬苦尋求的仙藥。
皇帝不看許蝠手上,調過眼光直射對方的雙眼,他想從中看到術士的謊言和假象。術士不懼,也不哆嗦,有些飄忽的光亮在他臉上一閃一閃,仿佛他在經受風暴中的閃電。術士是鎮定的,他用不變的姿態,雙手高擎著那枚銀色的丹丸,他堅信那是上天賜下的仙丹,那就是仙丹。哪怕他死,他不惜以死證實,仙人的確遣青鳥送來了這粒寶貝。
這麼說,你真的為我把仙藥求到手了!皇帝收回質疑的目光,他不接過術士獻給他的丹藥,隻圍著那雙捧著丹藥的手打轉,嘴裏說,那麼,我該要怎麼樣來謝你呢?
許蝠的手高擎著丹丸久了,有些累,隱隱晃動起來,他說,為陛下效勞是我的榮幸,我隻求陛下接受仙人所授的仙藥。
皇帝伸出手,如鳥啄,一下銜去了術士掌心的丹丸。術士如釋重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