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下西洋的船隊成員,袁恕早練就了一身好水性。所幸洞底的積水甚深,他憋住一口氣後翻身劃動幾下,便毫發無損地浮到了水麵。
雖然暫時性命無憂,但袁恕依然無法爬出這幽深的天然岩井。唯一的辦法隻有大聲呼喊,指望同伴們聽到自己的聲音後趕來相救。然而他大喊大叫了一陣,頭頂的井口處卻毫無動靜。
袁恕心中疑惑,卻不得不自己尋找生路。他一邊劃動手腳保持身體平衡,一邊觀察身周的峭壁,終於在距離自己一人多高的地方發現了一道足可容人的裂縫。可惜無論他怎樣用力,也無法夠到那道裂縫,隻能無望地泡在水中耗費體力。
這樣下去,他遲早會沉屍井底,給那頭被自己殺死的野豬償命。袁恕心底暗暗自嘲,莫非是自己膜拜船上供奉的媽祖娘娘時不夠虔誠,就算沒能死於海難,也終究要被水淹死?
袁恕的擔憂很快成了現實。同伴們遲遲不現身,冰冷的井水也奪走了他最後的力氣。終於,精疲力竭的他在深深吸了一口氣後,放任自己沉入了水中。
他原本以為自己會就此死去,卻不防頭頂傳來一陣異樣的水波。憑借習武之人的本能,袁恕張開雙臂一撲,竟抓住了一根從天而降的繩子!他大喜之下也顧不得許多,拚盡全力沿著繩子向上攀爬,將頭臉重新露出了水麵。
甩開臉上的水,袁恕努力睜大眼睛,順著繩子向上看去,卻見繩子的一頭綁在頭頂那道石縫邊一塊粗大的石頭上,很顯然是有人救了他。
“多謝!”石縫處並沒有人。袁恕憑空道了一聲謝,便使勁順著繩子往上爬去。這繩子乃是用當地藤蔓編織而成,柔韌性極佳,承載袁恕的重量綽綽有餘。
就在他堪堪爬到半空之時,洞壁邊的石縫處卻忽然出現了一張人臉!那張臉顏色青綠,眉目凶悍,頭頂上還生著赤紅色的頭發,這哪裏是人,分明就是地獄中爬出來勾魂索命的鬼怪!
袁恕猝不及防被這麼一嚇,手一鬆差點又掉回水裏去。幸而他反應夠快,手臂一舒依舊牢牢抓緊了繩子。此刻他看見了那個人穿著白色長袍,線條婀娜,分明是一個女子,而那張鬼麵,也不過是用玉石雕刻並以禽鳥尾羽裝飾的麵具罷了。
見袁恕有些怔忡,鬼麵女子做了個手勢,示意他趕緊爬上來。就在袁恕揣測她麵具下的真實麵目時,那個女子已經摘下了麵具,露出一張令袁恕目瞪口呆的臉來。
“你是誰?”來自大明的旗校袁恕呆呆地盯著岩縫中的那張臉,忽然有一種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
他忽然想起離開大明疆域時,在孤懸海外的瓊州府看到的黎族女人。在南海熾烈的陽光下,那些女人裸露的手臂和小腿散發著金子般的光,讓站在甲板上的軍士目眩神迷。而達官貴人和外國使節們乘坐的寶船上,往往都配有以供娛樂的歌妓,她們穿著色彩鮮豔的衣裙,遠遠地站在金碧輝煌的寶船上,就像是大海中踏波而來的仙女。對於在海上漂流了一年多的袁恕來說,世上再沒有什麼女人會比她們更美了。
可是現在,那個站在嶙峋的岩石間,手裏握著一個綠玉麵具的女人,卻讓袁恕瞬間產生了一種不敢逼視的悸動。和她比起來,那供奉在船上的媽祖娘娘真的隻是毫無生氣的泥塑木雕,哪裏有這等從裏而外煥發出的迷人光彩。
此刻震撼袁恕的,並非僅僅是這個女人的美。他自從一年多前隨船隊下西洋來,航行萬裏,經曆百國,也算是見多識廣。不論是皮膚黝黑、長睫大眼的暹羅、天竺人,還是高鼻深目、身材高挑的忽魯謨斯、阿丹國人,都不像眼前這個女人一樣長得如此接近中華臣民。她仿佛和他們一樣,也是從遙遠的大明漂流到這裏,隻是由於習俗不同,才在裝扮上有了幾分差異。
想到這裏,袁恕忽然意識到一個被忽略的事實:自從他們擱淺在這片叫作“瑪雅”的大陸之後,在森林和大海邊緣所見的土人和他們長得十分類似,隻是那些土人的打扮太過奇異,習俗太過古怪,才讓他們忽略了外形上的相似性。反倒是眼前這個女子,簡單地穿著一件無袖白袍,黑發隨意地披在肩頭,臉上也沒有什麼古怪的紋飾,才讓袁恕驀地將她當作了同類,下意識地用大明官話問道:“你是誰?”
自始至終,那個素雅得如同蓮花的女人隻是靜靜地看著袁恕,仿佛看穿了他一瞬間跌宕起伏的心理變化。直到袁恕完全順著藤繩爬上了岩縫,女人才指了指自己,清晰地吐出兩個音節:“索卡。”
“索卡?”袁恕重複了一遍,見女人微笑點頭,越發確定這是她的名字。他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報出姓名:“袁恕。”又拱手鞠躬,以示感謝。“恕。”索卡笑了笑,露出白色的牙齒。她抬起赤裸的手臂指了指身後的岩縫,先向裏麵鑽去。袁恕猶豫了一下,跟著索卡鑽進了狹窄的岩縫。此刻他還不知道,他即將經曆的,是怎樣匪夷所思的奇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