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例外地,她又夢見了那個迷宮般的溶洞。她無助地在裏麵摸索奔跑,想要逃出生天。這一次,她似乎沒有在溶洞中待太久就聽到了救援的聲音,那是錘子在敲擊洞壁,清晰得仿佛就從她身邊的鍾乳石後傳來。
一、二、三……一、二、三,錘子持續不停地敲著,帶著明顯的召喚意味。錢寧慧循著聲音找過去,恍惚看到一個男人站在前方,可是當她想要看個仔細時,眼前忽然一片光明。
公寓內的燈光射進錢寧慧張開的眼睛,她從沙發上醒了過來。一、二、三……一、二、三,敲擊聲依然傳進耳中,那是有人在敲門!每次都是有規律的三下,每一下的間隔精確得如同時鍾控製。掃一眼桌子上的鬧鍾,已經快夜裏12點了,居然這麼晚才來……錢寧慧心中有些惱火,湊到貓眼處,猶豫著要不要裝睡。走廊上的聲控燈已經熄滅,隻能影影綽綽地判斷出門外站著的是一個男人。對於一個人孤身在外打工的錢寧慧來說,安全問題不可不防,對方深夜前來的行徑也讓她頗有些不滿。
男人依舊很耐心地敲著門,似乎確定屋裏有人。一二三、一二三很有節奏,也很有禮貌地敲著,沒有半點焦躁和氣惱。似乎隻要錢寧慧不開門,他就會一直不停地敲下去。
錢寧慧終於耐不住,站在門口應了一聲:“不好意思太晚了,您能不能明天再來呢?”
“不能。”門外傳來一個平淡的聲音,正是接她電話的那個男聲。“可是現在挺不方便的……”聽到對方一口拒絕,不留一點餘地,錢寧慧有些惱怒。
“因為多耽擱一個晚上,你的生命就多一分危險,”門外的男人說,“據我猜測,你最近有強烈的死亡幻想,比如說站在窗邊或陽台上就想往下跳,看到水麵就幻想溺死的感覺,甚至在夢裏也常常重複你過去離死亡最近的經曆……”
“進來吧。”錢寧慧一把拉開門,打斷了對方的話。實際上她並非驚駭於對方對自己症狀的了解,而是覺得深更半夜的一個男人站在自己門前說死呀死的會驚嚇了鄰居……
“你好,我叫加百列。”門外瘦削的身影走進了公寓,在燈光下呈現出一張俊秀蒼白的華人臉孔。
“當然,你也可以叫我的中國名字——長庚。”年輕男人微微朝錢寧慧點了點頭,臉上隻有一片如水的淡漠。
這是錢寧慧第一次見到長庚。而她對他的第一印象也頗為奇特——麵前的不會是個仿真機器人吧?
雖然錢寧慧知道自己的評價有些尖刻,但長庚的身上確實沒有多少活人的生氣。他的臉色是那樣蒼白,仿佛多年不見陽光;他的眼睛是如此冷冽,仿佛一切都引不起他的興趣;就連他說話的聲音,也平平無波,若是畫成頻率波形圖,幾乎就是一根直線。也隻有這種人,敲門時的頻率會如時鍾般精確,杵在屋內會如同電線杆般筆直。“請坐。”被這麼一鬧騰,錢寧慧的睡意已經消散了。她指了指客廳裏的沙發,又手忙腳亂地找一次性水杯。“不用了。”長庚既不喝水也不坐下,隻是打量著錢寧慧這套一室一廳的單身公寓,讓錢寧慧不由暗自慶幸先前已經把房間收拾過了。“長庚先生……”就在錢寧慧絞盡腦汁想找點話題打破屋內尷尬的沉寂時,長庚忽然開口了:“上床吧。”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錢寧慧當即目瞪口呆。
“我的意思是……你去床上躺著,”長庚的臉上終於有了一點抱歉的表情,“我很久沒說中文了,用詞不夠準確。”
“不不,很準確很準確……”錢寧慧就像是誇獎外國人一樣客氣地笑著,半晌才反應過來自己笑得犯傻,趕緊問出最關鍵的問題,“可為什麼……要躺著?”
“方便我給你催眠,”長庚例行公事一般解釋,“你的死亡幻想是潛意識造成的,唯有找到這種幻想的根源,才能破除它對你日常生活的影響。”
“可我並不想死啊,哪裏能有什麼根源?”錢寧慧下意識地抵抗。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要是自己老老實實被這個男人催眠了,天知道他會占什麼便宜?
“死亡幻想的根源在你的潛意識裏。所謂潛意識,就是自己無法覺察的,”長庚似乎並沒有注意到或者壓根兒就是不在乎錢寧慧的戒備,仿佛一個早已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一樣有條不紊地說下去,“潛意識占據大腦92%的大小,顯意識僅占剩下的8%,所以我們最不了解的人,就是我們自己。”
最後這句話頗有哲理,但配上長庚毫無起伏的語調,隻成了幹巴巴的心理學科普。錢寧慧雖然承認他說得有理,卻不肯就此投降,乖乖上床:“可我就是不願意被催眠,難道沒有別的方法嗎?”
“你有難言之隱,怕被我知道?”長庚的眼神中多了探究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