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的士車消失在汽車洪流之中,錢寧慧依依不舍地埋怨長庚:“他們那麼喜歡你,你幹嗎急著趕他們走?”
“他們留下來,會妨礙我們。”長庚回答。他這句話語帶雙關,不過錢寧慧並不想去深究。她仰起臉望著長庚雕塑般的側麵,臉上帶著開心的笑容:“我不在的時候,你究竟是怎麼讓他們喜歡你的?”“很簡單,催眠。”長庚依舊望著錢氏夫婦消失的方向,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什麼?”錢寧慧嚇了一跳,“你沒有開玩笑吧?”“是你要求我一定要你父母滿意,”長庚終於從馬路的滾滾車流中轉回視線,帶著幾分無辜地為自己辯護,“除了給他們做一個短時的催眠,我沒有別的辦法。”“怪不得你急著讓他們走,是怕催眠效果很快就沒了吧?”錢寧慧的心中忽然生出一種憤怒來,這種憤怒摻和著恐懼甚至超過了她預想的程度,“長庚,你……你太過分了!”
“這是最好的辦法。雖然淺度催眠很快就會解除,但你父母回家以後,還是會在潛意識裏對我留下好印象……”長庚試圖解釋,他的表情落在錢寧慧眼中,如同一個選擇最佳程序的機器人一樣理所當然。然而機器人永遠隻能選擇最有效、最直接的方法,永遠不會理解人類還有“感情”或者“孝道”這類的考量。
“你以為自己很聰明嗎?”錢寧慧看著長庚無辜懵懂的眼眸,忽然生出巨大的無力感——畢竟長庚這20多年過的幾乎是與世隔絕的生活,他究竟懂不懂人與人之間該如何相處,特別是中國人之間該如何相處?
“唉,跟你說不清楚!”最終,錢寧慧跺了跺腳,懊惱地越過長庚往前走去。看著錢寧慧的背影,長庚原本純澈的目光黯淡下來。他不會告訴她,安赫爾教授在最近一次電話中對他的毫無進展相當不滿,甚至已經懷疑他在故意拖延。因此,教授已經處理完手頭的事務,很快就要乘飛機來到中國,親自督促他的工作了。
安赫爾教授沒有說明他具體到來的日期,但是長庚知道距離那個日子隻剩下一個月了,教授和他背後的蒙泰喬家族必定心急如焚,說不定會不惜一切代價采取某種極端的手段。
也就是說,他偷來的這些快樂日子,已經走到了盡頭。今天的聚餐,就算是一個虛假卻完美的句號。
作為直係血親,錢媽媽體內的聖城祭司家族血統甚至是錢寧慧的兩倍,一旦她落入蒙泰喬家族的視線,長庚隻怕自己的能力無法同時回護母女二人。他能做的,就是讓她盡快離開這片旋渦漸起之地。
北京已經到了11月底,寒風順著街道吹來,讓長庚禁不住打了一個冷戰。他抬頭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忽然想起萬裏之外的西班牙小鎮。毫無疑問,那裏的天遠比北京的更湛藍、更透亮,但是那裏的藍天不屬於他,他隻是蝸居在圖書館地下室裏的鼴鼠,除了學習和訓練,永遠體會不到別的可以深入肺腑的東西。
就像這冬季的空氣,冷,卻讓人有活著的感覺。他想,是自己該做出決定的時候了。雖然這個時刻他一直在逃避,但這一生中最艱難的抉擇,必定要由他親手完成。
錢寧慧在發抖。她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在街道上走著,試圖用運動產生的熱量抵抗籠罩全身的寒意,然而那寒意是從內心深處散發而出的,無論她怎樣做都無法忽略。確定長庚並沒有追上來,錢寧慧在一個拐角處停下腳步。她深深喘了幾口氣,閉上了眼睛。
長庚既然可以對自己的父母實施催眠,從而改變他們對他的態度,即使是他的缺陷也能被他們認作優點,那麼自己呢?自己這些天來對長庚戀慕有加,甚至可以說達到意亂情迷的程度,無論他說什麼、做什麼、露出什麼表情,自己都覺得可愛無比,哪怕一想到他的名字臉上就會不由自主地露出幸福表情,恨不得一頭溺死在他營造的溫柔鄉中——這種全身心的投入,究竟是愛情,還是長庚對自己催眠的結果?
定下心神,錢寧慧力圖將這個滑過腦海的思緒揪住,然後順著它洄溯到一切的源頭。然而,她什麼也沒有找到,她甚至覺得自己非常清醒,清醒得不可能處於催眠狀態之中。
可是處於夢中之人,又怎會知道自己身在夢中呢?何況長庚的催眠術深不可測,連他自己都承認世上難有匹敵……錢寧慧掐著自己的手,悲哀地發現這份清晰的疼痛也無法驅走心中對長庚的濃濃眷念。就算已經對他生出懷疑,她依然舍不得放棄這段如夢如幻的感情。
真的,舍不得。在牆角站了一陣後,錢寧慧還是打算放低身段,走回大路上去和長庚彙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