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如她還會用這樣的口吻說——
這個夜晚,女孩跑到鏡子前麵,用水不停地衝洗自己的臉。潮濕的笑容,像是石板路的夾縫中開出的美麗花朵。風輕輕歎息,所有的樹葉都開始了一場美輪美奐的舞蹈。然後她接了一大杯冰水,揉著散亂的頭發重新回到凳子上麵坐下。把雙腳隨性地搭在主機上,表情淡漠。女孩有著細長的脖子和精致的鎖骨,看上去像一朵高傲的水仙。
那個索拉與小扣的故事一直令我好奇,因為我想知道這兩個女孩後來究竟過得如何。可是自那天夜晚以後,這個故事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仿佛從夏莎的嘴裏消失了。她幾乎每天都睡到很晚,不外出跑步,也很少做工。獄警與她談話,她便做出一副愛搭不理的淡漠樣子,好像周圍的一切都與她無關。我的生活並無太多改變,隻是每天早晨跑步,當凜冽如刀的寒風又開始切割我的臉頰時,我還是會想起朝顏,想起當時的我用一把匕首深深地插入了他的心髒,繼而想到小葵——想起這一切,我依舊會哭得不可自持。為此,我問獄警要來筆和紙,將自己的心情一筆一畫地寫在上麵(或許潛意識中,我希望能在出獄後將這些獻給小葵),大多是些難以看懂的句子,畢竟我高中學理,提筆屬文於我有些難。偶爾夏莎會拿起我寫的文章掃一眼,然後再笑笑還給我。我明白她根本看不懂。
為了能獲得減刑,我每天都會準時跑操做工,還在空餘時間幫圖書館整理書籍。那天我隨意翻開一本書,上麵赫然寫著這樣一段話:一位因愛國而入獄的愛國者依然熱愛自己的祖國;一位因喜歡男孩而入獄的詩人也仍喜歡男孩。要改變我的生活就等於承認天王之愛是卑鄙的。我認為它是崇高的——比其他形式的愛更崇高。
原來我不是全天下唯一的荒唐者。
我回屋的時候夏莎正在給盆栽澆水,她用噴壺,把水全部澆在葉片上,水珠在葉片上的光芒那麼微弱。
我問她,你為什麼不去做工?
她沒有回答我,隻是自顧自地說,我要把故事繼續講下去。
其實你可以考慮戀愛的,小扣。
小扣坐在地板上麵畫畫,鮮豔的顏色彼此之間正在進行著一場激烈的廝殺。小扣喜歡把這些顏色淩亂地塗抹在白色襯衣上麵。洗不掉,穿著走出去,搖搖擺擺,襯衣像一個花臉的小醜。聽到索拉這樣說,她抬起頭,用眼角和索拉微笑,然後坐起來,親吻她的額頭。“索拉你知道嗎,我這樣愛你。”
“我也愛你,小扣。”索拉小聲說。“這樣,不好嗎?”“不,這樣很好。”小扣用手緊緊抱住索拉。她的手幹燥而靈活。“索拉,你要愛自己,因為我那樣地愛你。”夜晚寂靜的燈光籠罩在兩個女孩子身上,她們彼此長時間的擁抱,像是兩隻流浪在荒漠之上的小動物,流離失所,並且落下了冰涼的淚水。小扣的手臂緊緊扣住索拉的後背,她是個瘦骨嶙峋的女孩子,她的鎖骨硌得索拉生疼。
不知道究竟是哪一天,小扣對索拉說,我愛上了一個男人。真的,我愛他。他眼中那朵盛放的小小的煙花讓我著迷了。索拉看著眼前這個曾經桀驁得讓人頭痛的女孩子,現在她的臉上有著花朵般甜美嬌羞的麵容,像一個完完全全沉溺於愛情之中的小女人。然後索拉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就在同一個時刻,她的眼前出現了周寧那張幹淨的臉,單車,夕陽,夏天……層層疊疊的意象在一瞬間翻湧著向索拉撲來,她心疼得幾乎窒息。
一個星期之後索拉見到了小扣的男人。“小扣的男人”是小扣對他的稱呼,小扣說這代表自己很愛他。在索拉沒有見過這個男人之前,小扣幾乎已經告訴了她關於他的一切:修長的手指,冷白麵色,曾經做過午夜電台的DJ,酒吧的調酒師,雜誌社的記者,後來辭職,現在靠教年輕的男孩女孩跳街舞謀生,並且,比小扣大了十一歲。兩個女孩談論到這些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小扣踢掉鞋子躺在索拉的床上,索拉穿著睡衣抱著一杯檸檬水安靜地聽。小扣的眼睛一直都是黯淡的,可是提到這個男人的時候,卻突然明亮起來,純黑色的眼睛在龐大的夜色之中熠熠生輝。“你知道嗎,他對我說過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太年輕,你的年輕讓我有深深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