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澀(2)(1 / 1)

袁競在吃冰棍,10月的武漢仍然不涼快,她跟媽媽糾纏了好久才換來那根冰棍。袁競吃得太努力,連走路都忘記,更別說看菊花,媽媽拽著她前行,她不停思量著下一口該落在何處。那根花臉冰棍由笑變成了哭,等待被袁競吃掉。

她們兩人的相遇是在用菊花紮成的恐龍前麵,兩人隻是對望了一下,然後各自走各自的路。這兩個小女孩的第一次眼神相對持續了大約五秒,接著兩個小點便在人群中為自己劃出了一條路線,相隔越來越遠,隻有高高在上的菊花恐龍默默注視著一切。如果說有誰能為那次相遇作證,那恐怕也隻有菊花恐龍了。

這就是所謂的一麵之緣。幾年後,當她們成為同學的時候,誰也不可能記起在菊展的那次相遇,但那次相遇確實存在過。

隻是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人們不再熱衷於菊展,再也沒有人煞費苦心地給江灘穿上菊花做的外衣。菊展,就在不知不覺中消失了,如今的10月,再也看不到滿街菊花的壯觀景象。

初一,開學第一天,初一一班裏堆滿了人,老師還沒來,隨便坐。袁競去晚了,班上隻剩下一個座位。那個座位在最後一排,一個女孩坐在靠牆的那一側,劉海兒幾乎遮住了眼睛。那是陳言,她厚厚的頭發裏藏著耳機,愛華的磁帶隨身聽,裏麵是盤涅(nirvana)樂隊的打口帶。

陳言分給袁競一個耳機,頭一次有如此躁動的聲音傳到她耳中。聽著聽著,電池就快耗盡,磁帶放慢速度,科本(KurtCobain)的聲音陰鬱下來,瞬間蒼老,最後停住。陳言取出了那張《Inutero》,袁競把內頁翻來覆去地看,科本一頭紫紅色的頭發,眼神嚴肅而絕望。

"你們千萬不要去江邊,那裏不安全的啊!前些時,我的一個朋友跟我說有幾個小孩就在江邊被別人挖了器官。那裏又偏又荒,經常四五個人把你攔起來,拖到沒有人的地方,然後把你的角膜挖出來……你們莫以為我說著好玩的,這是真事。還有那些社會上的人,那些混混,也都是經常往江邊跑的,你們一定不要隨便去那裏!"這是奶奶級別的班主任一番長篇大論中唯一抓住了陳言和袁競興趣的一段。之前,兩人都在查字典,隻有一點兒小學英語基礎,但是兩人還是努力試圖弄懂科本唱的是什麼。

說完這一大堆,班主任終於停了下來,她講得很激動,喘著粗氣。剛入初中,陳言和袁競就遭遇了一個離奇的班主任,她說菠蘿蜜是藤生植物,能夠把人纏死;她說南極熱而北極冷,在南極地麵燙得能把雞蛋煮熟,而在北極鼻涕一流出來就會被凍成冰。所以當她說上麵那番話的時候幾乎沒有人相信,當然如果她不說那番話,陳言和袁競就不會衝到江灘去了。

陳言和袁競第一次去江灘是秋天,一隻快艇在江邊徘徊,放著《泰坦尼克號》的主題歌。那時這極端煽風點火的電影正演得火熱,聽到那華而不實的音樂在底灘響起,陳言和袁競笑得都快蔫了。

"再放翻船了!"兩人輪番朝著快艇嚷嚷,但沒有回應,《MyHeartWillGoOn》在循環模式下播放,兩人在江灘的第一次就強行被配上了這段音樂。

高一那年的9月1日,烈日當頭,太陽精力過剩,下午6點仍然釋放著萬分多餘的熱量。袁競有雙孩子一般的腿,又直又細,膝關節直愣愣地插在粗細幾乎一般的大腿和小腿之間。公路被太陽烤得焦熱,那種蓄積已久的熱直直穿過陳言的鞋底,燒到了她的腳底,她小跳著前進,躲避熱的襲擊。兩人被太陽折磨得奄奄一息,到達底灘,看到流動的水才精神了一點。

兩人踏遍了熟悉的地域,開始向更加荒蕪的地方走去,試圖到達別人沒有到達過的地方。陳言穿著短褲,尖利的野草劃破了她的腿,她享受著蠕動的疼痛,繼續前行,袁競緊隨其後。直到天黑,她們才發現自己迷路了。在雜草中,她們努力地走著,卻總是找不到出口。

高高在上的大馬路似乎並不遙遠,但是在高過人頭的雜草中,她們連來時的路都認不清楚。陳言急得哭了起來,她害怕,讓她害怕的並不是迷路本身,而是迷路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