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澀(1)(1 / 1)

接下來是英語課,老師的英語夾雜著黃陂口音,尾音怪異,沒人能聽懂。他手邊的水杯裏裝著胖大海,那一節課,陳言盯著那顆漂浮的胖大海,看著它在水中緩緩擴張,如同一粒黑色的雲。地理老師說這門課程是邏輯性要求相當高的一門學科,說這是文科裏的理科,不可掉以輕心。曆史老師說,我的課你們要用心,不要以為隻要背書就行了,理解第一。政治老師說,你們不要不把政治放在眼裏,在考試裏占的比例大著呢……他們的長篇大論,他們的乏味,他們的自以為是,刺痛了班上的每一個學生。

高中第一天,陳言和袁競就一起去了江邊,也許是被班主任的一番話嚇倒了,生怕以後再也沒有時間去。從學校走出來,轉一個彎就可以到沿江的那片昔日的租界。日租界已經頹敗,留下幾座殘破的小房子,不起眼紮在菜市場裏。那些歐洲人建的房子卻倚仗自己的高大和結實依舊顯眼,在法國梧桐樹下,平靜地呼吸熾熱的空氣。從初三開始,江灘就開始越來越公開,那裏開了一個健身中心,裏麵有遊泳池,有網球場,還有室內健身室。門臉大了,招惹的人也就多了,江灘逐漸被開發,人們把那裏當成了約會的好地點,常常有情侶摟摟抱抱地出現在底灘上。

都是些年輕男女,高中的學生,利用課外時間在室外約會。秋天是最好的季節,到了冬天就太冷了,鼻青臉腫,不適合約會。偶爾也會有中年夫婦,吃完晚飯之後沿著水邊散步,用市民味道濃重的武漢話聊天,那些話不太浪漫,卻也柔和、流暢。總之,不再像從前,放眼望去,隻有些路過的船。過多的人把潛伏在底灘的象魚也趕走了,那天象魚對陳言說:"我在這裏待了這麼長時間……人也越來越多了,是時候了,我該多看看這個世界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會一直順流而下,直到入海,這一去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那聲音像棉花糖,雪白雪白的一大塊,外表柔軟又甜美,其實舔一舔就成了幹澀的蔗糖。

陳言低著頭跑開了,背影裏都藏不住傷心。象魚走了,順流而下去看這個世界,隻留給陳言一片寂寞。"我還沒有說完,你先別走!我跟天空打了個招呼,如果我看到什麼美麗的東西,就會跟天空說一聲,整個世界的天空都是一體的,你要是來到底灘的時候看到美麗的天空,就說明我在想著你呢……"象魚的最後幾句話夾雜著風聲竄入陳言的耳朵……袁競喊著陳言的名字,風聲載著那聲音。陳言回過頭,背對慘白的江水,看到遠處的袁競……我們每天和很多人相遇,不過到頭來還是陌生人。

就拿陳言來說,她每天坐公共汽車來上學,光是在車上都會遇到無數陌生人。對於這些有著一麵之緣的人,她抱著各不相同的態度,有好感也會產生厭惡。在15分鍾的車程中,她會不自覺地釋放各種情緒。大多數都像風景一閃而過,能夠相識的,少之又少。六歲那年,陳言牽著媽媽的裙角,在江邊看菊展。10月的菊展曾經是武漢每年的重大事件,菊花被做成各種形狀,從各種動物到航天飛船,千奇百怪,應有盡有。整個沿江大道都堆滿了菊花,不是說菊花是送給死人的嗎?那菊展不是一個巨大的葬禮嗎?為什麼來菊展的人都興高采烈的?到底是誰的葬禮?這些陳言都想不明白,不論如何,菊展一度輝煌,是大人們約會的理由,是孩子穿紅戴綠的理由。

陳言穿著姨媽送的小紅裙,還有最喜歡的黑皮鞋,在菊展之時走在沿江大道上。她的襪子是帶花邊的,她用了一個早上的時間對著鏡子為自己紮起了一個馬尾辮,紮得緊緊的,拽起了頭皮,拉起了眼角。這身節日的打扮讓陳言有點沾沾自喜,她注意著自己走路的姿勢,昨天電視上放過模特走貓步,對,應該走得和她們一樣輕,輕得似乎可以懸空。陳言收緊了臀部,提高了重心,沿著一條虛擬的直線前行。江邊人潮湧動,但似乎沒有人在意陳言如此用心的步伐。太累了,優美的姿勢太消耗體力,沒走多久,陳言就走回了自己邋遢的步伐。

人越來越多,龐大的身體形成了威脅,陳言害怕自己被這人海淹沒,於是拽住了媽媽的衣角,不敢放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