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的暑假很短暫,學校從8月初就開始上自習,假期不到三個星期。那年是黑色的,一路下沉。她開始習慣低著頭走路,忘記了怎樣昂首挺胸。沒有戀愛,因為沒有男孩去注意她低垂的眼睛。每天和袁競混在一起,兩人每天中午一起吃飯,晚自習之前一起出去逛逛,晚上一起走出校門,然後在車上遭遇程克。那個暑假熱得讓人窒息,每天氣溫高達39℃~40℃,到了晚上也涼快不下來。陳言每天躲在空調房間裏,哪裏都不敢去。到了中午,公共汽車上一個人也沒有,座椅都是燙的。
自來水是熱的,江水也是熱的,連窗戶都不敢開,怕被熱氣熏到。暑假作業一大堆,物理老師要求做完一本輔導書,語文要做幾百篇閱讀,數學和英語各有幾十張卷子。陳言本來雄心壯誌地想要親手做完,但是三天之後發現要是真親手做完,就等於親手把自己的青春給費了。於是陳言給袁競打了個電話,她第二天就來到陳言家,兩人關在小房子裏麵猛抄了一天,算是了事。兩人都鬱悶得不行,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兩個女孩在一起,除了孤單還是孤單。那些悶熱的日子裏,他們不停地放著涅,科特-科本的聲音撕裂那些如同網一般的熱,在她們的皮膚上跳動。
這所高中,每天中午放學的場麵都很壯觀,人潮湧向門口,看門的老頭開完門就躲進了小傳達室,生怕被踩死。三年來,陳言對這種擁擠從恐懼,到厭惡,到適應,到習以為常,已經懂得在人群中蠕動,找到自己的出路。陳言、袁競還有方容容擠在人群中,一點點朝門的方向接近。張黎走在三人前麵,陳言的目光不自覺地落到了她腰和臀之間的曲線上,那一道流暢的弧線緩緩向前移動著,張黎的美麗觸手可及,顯而易見。程克站在門口迎接著張黎,陳言假裝沒有看見他,低著頭走了出去,直奔小飯館。
"3月了,今天……"樹都綠了,方容容摘下眼鏡,望著新鮮的樹芽兒若有所思。她有六百度的近視,摘下眼鏡,整個世界突然鬆懈了,懶散地失去了焦點。一層層新綠溫暖地流動著,方容容覺得有點醉了,眯著眼睛,讓光線埋入皮膚的細紋中。"唉,春天來了!擋都擋不住。"袁競本想死死地靠在椅背上,舒舒服服地展開雙臂擁抱擁抱春天,可她發現塑料椅子一點兒也不結實,靠下去很有可能直接倒地,她收起了身子,直直坐著。 占道經營加上衛生不合格,學校裏的大部分學生都在這樣的小飯館裏吃飯。簡易的折疊桌順著馬路排開,大紅色的塑料棚下開著灶,操著四川話的師傅炒得熱火朝天。進城打工的小妹換上了春天的裝備,短裙裏麵是土黃色的毛線褲襪,腳上的鬆糕鞋和地麵摩擦時發出了拖拉的聲音。小妹的腿細得讓人可憐,根本就撐不開沒有太大彈性的劣質褲襪,它打著褶皺,抱怨那兩根細瘦的腿讓它顯得蒼老。走到陳言的桌前,她把一盆水煮肉片扔在了桌子上,然後小跑著去拿下一盤菜。
春天確實來了,在旁邊吃飯的中年男人脫掉了鞋子,讓雙腳呼吸春天;在給人擦鞋的女人解開了兩顆扣子,讓胸口呼吸春天;在飯桌間覓食的野狗張開了嘴巴,讓舌頭呼吸春天;跑過陰溝的老鼠翹起了尾巴,讓身體的最末端呼吸春天……看著生靈們都如此積極地享受春天,陳言也有一些心動,她張開了她小小的手掌,努力讓各個手指之間的距離拉大,兩根手指之間那層薄薄的肉呼吸到了春天。"下個月就是科特-科本的祭日了……我們該做點什麼了吧!?"袁競發話了。
第二天中午,同一家小飯館,同一張桌子,一隻紙船放在了桌子中心。樹蔭將光線打碎,桌子中心的紙船正好接住了一縷下墜的光。三個女孩望著紙船,微笑從內心一直蔓延到麵部。她們決定了,要從現在開始折紙船,一直折到科本的祭日。這些紙船會成為她們各種細小情感的載體,它們會被輕輕放入江水中,它們會順流而下,它們會去一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鬆糕鞋和地麵摩擦的聲音越來越近,袁競機警地握住了紙船,紙船剛剛離桌,一盤麻婆豆腐就被扔在了桌上,撒下兩滴紅油。
紙船被塞到了陳言手裏,袁競一本正經地說:"這是第一隻船,你折的,你來好好保管吧!"陳言點了點頭,緊緊攥住了紙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