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克和王峰不放過上樓的時間,還在熱鬧地搶球。
"別鬧了,去上課!"張黎說著就走到了程克身邊,這句話顯示出了她和程克的非正常關係,她甜蜜地管教她,他必須老老實實接受。王峰拍了拍程克,戲謔著說:"別管這麼緊了,這節地理晚自習,不要緊的。"張黎有點蔑視他,加快了腳步,走到了前麵去。
沒等程克服從,他手中的籃球就像雪球一樣從樓上滾了下來,正好落在陳言的腦門上。陳言又一次被擊中,像一片撲克牌一般倒了下來。
下落的過程,在陳言的心裏時間裏變得悠長而緩慢。接住她的是袁競的雙手,她卻覺得自己落入了江水中,迫不及待地開始沉沒。在渾濁的江水中,陳言睜著眼睛下沉,天空漸漸被泡入水中。幾個綠色的啤酒瓶在上方漂浮,巨大的輪渡在上方行駛過,發動機的聲音在水波裏蕩漾。
陳言腳上的糖果涼鞋被水衝走了,她眼睜睜地看著江水的手解開她的鞋扣,看著它脫下她最心愛的涼鞋。那雙顏色鮮亮的涼鞋被水帶去遠處……她想要抓住它,卻不能動彈,就好像被鬼壓住一樣。
那是十三歲那個落水的午後,象魚遊了過來。它輕輕用嘴咬住她,然後縱身一躍就衝到了天空裏。陳言像紙片一樣浮在空中,低頭便看見了渾濁的江水。
她說:"我是在飛嗎?"
它說:"你一直都在飛。"
十三歲,天空被刮花。夏天,40℃,公共汽車裏隻剩司機、售票員和陳言。座椅是燙的,玻璃隨時有可能崩裂。太陽異常刺眼,但她還是望著天空,哪裏的天空是沒有被碰觸過的?她不停尋找。
輪渡上,陳舊的機器喘著粗氣,顯得特別無奈。陳言站在船尾,望著天空入神,她找到了那片沒有被刮花的天空。她落水,隻因為想觸到那片天空……
她抓著象魚的胡須,以免被強勁的氣流吹走。她看見二橋上車來車往,一盞路燈在白天裏依然亮著。她問象魚:"你不怕被人看見了嗎?"
象魚顫動著胡須說:"不擔心!別人都看不見我!"
"我們要去哪裏?"
"我要去沙子裏麵。"
說著,象魚張開了嘴,揮動著鰭,示意讓陳言進入它的口中。它的身體散發著糖果的味道,進入它的體內就好像進了糖果店。它緩緩移動,陳言甚至感覺有一點失重。她聽到了稀疏的聲音,也許是已經到了沙子裏麵。象魚緩緩張開嘴,讓陳言走了出去。
"我們已經到了沙子裏麵嗎?"
象魚點了點頭,胡須隨著它的動作來回擺動。周圍的沙子也似乎受到了感染,振動的頻率迅速加快。沙子就好像是顆粒狀的大氣層,陳言張開雙臂在奔跑,覺得自己在厚重的大氣中飛翔。
當陳言在地理晚自習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熱淚盈眶,還流了口水,她低著頭從口袋裏拿出了餐巾紙把眼角、嘴角和桌麵都清理幹淨了。象魚將永遠是一個情結,它離開了,於是沒有辦法證明它曾經存在過。
地理老師停止了講課,站在講台上,用新洲口音說:"陳言,起來了?要不要去檢查一下?還能不能上課,不行就先去休息一下?"陳言瞟了一眼手表,發現已經快8點了,昏睡了近兩個鍾頭了。
陳言站了起來,說:"我出去洗個臉!"老師抬了抬手,示意讓她出去,仿佛一種恩典。
不到8點,天空已經開始黯淡,每個教室的燈光都不同,每個教室都傳出如同昆蟲一般發出的嗡鳴聲。陳言看了看自己的腳,鞋扣開了,她蹲了下去重新係好了它。遠處的某棟大樓頂部不停在發著鐳射光,光線直得有些僵硬,不停地掃射。
鞋底是塑料的,地麵是大理石的,兩者撞擊發出鬆散的聲音,陳言帶著這種鬆散的聲音,一路走過了五個班級的教室才來到廁所。人們都說廁所裏麵的陰氣重,裏麵常常有不幹淨的東西,在黯淡的夜色中,陳言覺察到了一絲涼意。陳言使勁跺腳,但是聲控燈壞了,她站在黑暗中,遠處的光散落到廁所門口,但往裏就是一片黑暗。
學校樓下的小唱片店在放惡俗的流行歌曲,唯獨這裏沒有人的氣息。陳言站在入口處,遲遲不敢進入。她又使勁跺了跺腳,燈還是不亮。隻有球場受月光關照,美美地被晾在一邊。陳言跑了下去,躺在球場中心,體驗8點15分之前詭異的寧靜。草叢中有咕咕的聲音,那應該是青蛙的聲音,稚嫩的青蛙,幾天前還是黑糊糊的蝌蚪,聲音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