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溝橋事變在沈秋雨看來,是一個信號,意味著自己的工作要加速了。他相信自己對時局的判斷,他相信自己對上海地理的分析,他相信自己對人性弱點的解剖。他要出手了!
沈秋雨穿過吉祥裏狹窄的弄堂,來到一處天井,望見在那雲端之下有一間屋子亮著燈,便欣慰地笑笑,順著幽暗的樓梯走了上去。樓道裏一股股的煙氣冒出來,有點兒嗆。沈秋雨捂著嘴,一不留神踢到了一個瓶子。立刻,一戶人家裏傳出驚呼聲:“誰啊!”沈秋雨便覺得自己好像鬼鬼祟祟的,就把步子邁得更大,也更響。
等來到樓道深處,沈秋雨便敲起門來。門開了,閃出邵奕。原來,邵奕從北平過來,就被沈秋雨安排在此落腳。邵奕的父親、北平的憲兵司令邵文凱,已經在與日軍的交戰中陣亡了。邵奕一下子從公子哥,就蛻變成了一個抗日戰士。他急切地來投奔沈秋雨,就是想獲得一個機會,雖然他也不知道這機會會怎樣。
沈秋雨拍拍邵奕的肩,笑道:“怎麼樣,這裏?”
邵奕略有艱難地點頭:“還好,就是沒有女人。”
“忍忍吧。我給你的書你都看了?”
“看了些,就是不太懂。”邵奕從桌上拎出一本名叫《電報教程》的書,“這書上說的‘單工’和‘雙工’是啥意思呢?”
“哦,那是說收與發是不是能一起工作。能一起工作的,叫‘雙工’。不能一起工作,收的時候不能發,發的時候不能收,就叫‘單工’。”
邵奕嘻嘻笑道:“要這麼說,那我這個鼻子算不算雙工呢?一邊出氣,另一邊也出氣。”
“這麼理解也不錯。隻是兩邊一起出氣,隻能算相互備份吧。”
“嗬嗬,左右腦可以說是雙工了。我……理解了,就是左右開弓。哎呀,這裏麵好些專業名詞呢,怎麼辦?”
沈秋雨便從皮包中拿出一本《工程技術辭典》,道:“查這個吧。”
“沈大哥你可真是會給我加碼啊,我都有些吃不消了。老是窩在這個地方,都快一個禮拜啦。我的這個嘴啊,都要淡出鳥來啦。你瞧,這嘴唇都起泡了!”
“你那是上火了。吃點清熱解毒的藥吧。”沈秋雨又從皮包裏掏出一盒西藥來,放在桌上。
邵奕忙道:“哎喲沈大哥,我真佩服你啊,你連我嘴唇起泡都算準啦。”
“嗬嗬,我想你水土不服,原來你是內火攻心啊。”
“是啊,是啊。”邵奕的身體似乎在冒熱氣兒。
“嗬嗬,這個地方相當地保密,在日租界裏,位置奇佳。你看,”沈秋雨指著窗外,“不遠的地方就是日軍兵營,你早上的時候是不是聽到過操練聲呢?你再看那邊,那是巡捕房……”
“啊,離日本人那麼近啊,萬一他們來搜查呢?”
“你放心,他們是不會搜到這裏的。”
“為什麼?”
“以後你就知道了。現在,你還有一個任務,就是加入東亞同文書院。”
“東亞同文殊院,寺廟啊?”
“是同文——書院,日本人辦的一個教育機構,其實是培養日本特務的。你不是日本人,但你懂日語,你可以從外圍接近他們,到他們常去的酒吧、料理店。他們當中,有個日本特務叫亞明,你要和他交朋友。好了,任務布置完了,你繼續學習吧。”
“啊,沈大哥,我還沒吃飯呢!”
“哦,不是有人給你送嗎?”
“那飯不好吃,我想出去吃。”
“現在還不行。”
“那得等到什麼時候?”
“等上海打起來的時候。”沈秋雨堅定地說。
“開戰的時候?你想讓我去送死啊!”
“日租界裏很安全。”
邵奕尋找著興奮點:“哎,嫂子呢,還好吧,也不知道現在還像以前那麼漂亮嗎?”
沈秋雨心頭悸動,卻道:“她呀,胖了點。”
“嫂子可是個尤物啊,當了母親不知道會不會變了。”
“她很乖,很賢惠。”
“女人啊,女人。”邵奕來到窗前,“我想在上海找一個。”
“這裏有的是。”
邵奕便感慨起來:“國破了,美人還在嗎?”
沈秋雨離開邵奕,走在弄堂裏,便意識到了什麼,哦,是檔案。他記得,當自己對比艾欣和她表哥兩個人的檔案照片時,他發現表哥的相片明顯貼得不正,或者說和艾欣的相片相比不是一個人貼的。表哥的相片在檔案相片上,顯得更模糊,這說明表哥的相片應該是照得更早。可紙很新,又說明這相片是新貼上去的。其實這也沒什麼,也能說得通。隻是,沈秋雨在想,為什麼表哥不能新照一張呢?
艾欣是一九一三年生人,而這位表哥是一九〇五年生人,比艾欣大八歲。可相片上的表哥,卻是個很年輕的麵龐,像是張老相片。是啊,為什麼不照張新的呢?這檔案在回避什麼呢?沈秋雨又回想起自己見到艾欣表哥時的情形——絡腮的胡子,遮蔽了半張臉。為什麼這相片上的臉卻那麼青澀,僅僅是因為照得早嗎?嗯,這檔案可能是偽造的,精心偽造的。
沈秋雨很不安,不知道艾欣的這個表哥到底是誰,艾欣為什麼要帶這個人去參加那次難忘的舞會呢?他想著,想著,不免有些沮喪,自己的愛人竟然會欺騙自己,難道那個人是她的一個情人?
這世上總有一種人,自己可以欺騙別人,卻容不得別人欺騙自己。沈秋雨自信沒有欺騙過艾欣,也就心安理得地氣憤起來。雖然還不能確定,但他對自己老婆的懷疑已經升騰起來,還聯想到了過去……
李士群最近很得意,他把鬆下芳子提供的情報賣了個大價錢。他的地下情報中心現在有好幾條好漢了,也有了自己的辦公室,儼然一個小特務處了。但李士群並不滿足,他還有瑰麗神秘的大計劃。於是他懷揣著大計劃的拚圖夢想,在鬆下芳子的引領下,來到上海,走進一間黑漆漆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