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麼感受?”
“我的感受是,他就是個特務。你看看他那個宿舍,他那本《大眾哲學》,他那把鎮尺,都那麼奇怪。”
“好了,好了,不說你的直覺了。還是一起研究下那邊來的情報,好吧?”王征生氣地把那張紙塞給小餘。
小餘扯過那紙看了兩眼,笑道:“正是,正是了!”
王征被小餘的“正是了”給正是了,一種無法排解的鬱悶湧上心頭,很難講這滋味兒是怎樣的:“你說清楚了,除了用直覺。”
小餘底氣十足地說:“這關鍵的內容啊不是竊聽器,也不是那《共產黨宣言》的批注,而是特務對蔣輝的特別保護。你不覺得嗎?”小餘覺得自己已經是一語中的了。
王征感到頗為費解:“那麼,為啥不是特務對蔣輝的監聽呢?”
“他一個普普通通的司法部的職員,特務為啥要監視他呀?”
“你不是說他不普通嗎,你不是說他是特務嗎?”
“是的,蔣輝隱藏得很深,而且背後有一個強大的特務團隊在支持著他。你別看他現在沒什麼動靜,可一旦動起來,那咱們的損失可就大了!”
王征猶豫著:“我去跟領導彙報看看吧。”
在抗大的宿舍裏,蔣輝握著那把“勤奮無邊”的鎮尺,想著要不要去接頭。他已經在這裏窩了一年多了,迫切想要幹點事情,總不能老是這麼裝下去吧?更為迫切的是,就在他還猶豫不定的時候,就在抗大外的黃土坡上,他已經看到了一個要求接頭的暗號。那個暗號就刻在一棵歪脖子柳樹上,很不起眼--要不怎麼叫暗號呢,是個“丫”字。他感到振奮,又覺得不是時候,該怎麼辦,這個問題讓他在上課的時候走了神兒。
課堂上正在教授的是《論持久戰》。那講師慷慨激昂地說:“中日戰爭不是別的,就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中國和帝國主義的日本在二十世紀的今天進行的一次決死之戰。而全部問題的根源就在於此。那麼,中日之間又有怎樣相反的特點呢?”講師瞧了眼蔣輝,“蔣輝同學,你來說說吧。”
蔣輝正心不在焉呢,突然聽到自己的名字,便知壞了,先站起來,立刻把精神提了提,仿佛早有預備似的說:“日本之長處即中國之短處,反之反然。長處與短處,誰為長久之處,誰為最終之處……”
“你在說繞口令嗎?”講師調侃也是為了活躍下氣氛。
蔣輝其實早就讀過《論持久戰》,對其中的觀點很是佩服,這時也清醒不少,忙說:“我很同意文中的觀點,日本方麵確實有很多長處,如它的軍力、經濟實力和政治組織力在東方國家裏算是一流的,而它的短處在於這些力量之量的方麵上是不夠的,因為日本麵積狹小,人力、軍力、財力、物力都很缺乏,經不起長期的戰爭。而中國則正相反,也就是我剛才說的‘反之反然’。而長處與短處,誰為長久之處,誰為最終之處呢?這才是最根本的。下棋有句俗語,叫‘長將不死賴和棋’,其實就是持久戰的意思。即使不贏,也能和。”
講師被蔣輝說得出神,半天才回過神來:“很好,很好。蔣輝同學對我黨提出的持久戰的戰略思想進行了深入淺出的解讀,而且還有自己的想法,很不簡單啊。”他衝蔣輝微笑著,“那麼你還有別的想法麼?”
蔣輝說了句“沒有了”,就坐下來。正有一縷光打在他臉上,讓他顯得頗有些神采奕奕。講師很滿意自己能教出這樣的好學生,便頷首解頤,又繼續講下去。
小餘也在聽課,其實她是在暗中觀察蔣輝。因為她是後來的,又坐在後麵,蔣輝並沒察覺。她想憑借直覺,近距離地觀察蔣輝,但看了半天,也沒發現什麼破綻,很失望。她隻好托著下巴,呆呆地聽起課來。
講師又講到中國這個所謂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一些特點,忽而提高了嗓門,說到國際上對中國的支持:“老子就說過,‘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正義的國家和民族必將勝利,非正義的戰爭必將失敗。這是《論持久戰》的一個結論。”
小餘覺得講師的話絲毫也沒有蔣輝來得精彩,非常失望,甚至有點兒困。但她一想到離自己不遠的地方坐著一個特務,就又精神起來。她在講課快要結束的時候,離開了課堂。
下了課,蔣輝的腦子裏還是縈繞著那個要不要接頭的問題。他充滿惆悵地走出抗大,又路過那棵歪脖柳樹,斜眼覷見那個“丫”字,卻想到了“持久戰”。
不知為什麼,夏一鈞一回來就覺得身體不適,也不知是身上哪個零件出了故障,抑或是環境在潛移默化中悄然變化。給那邊的電報早已發出,卻不見回音。他們會對蔣輝采取怎樣的行動,還不得而知。但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一個非常危險的暗示,說明在我黨內部、在革命的抗日的邊區,有著怎樣的毒瘤!
為什麼抗日的曙光還不到來,為什麼國軍一直在敗退,為什麼敵後的特務工作會那麼難,為什麼艾欣一直沒有新消息,為什麼沈秋雨不來找自己,為什麼吳方會有那樣的發現,為什麼馬明遠一直不出現,為什麼李士群還是找不到,為什麼自己會有這麼多的為什麼,這到底是為什麼?!
門“呀”的一聲開了,就像青衣出場前的那一聲,讓夏一鈞恍若看到了希望。曹丹進來,愁眉不展:“夏大哥,我……”
夏一鈞擺擺手:“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曹丹坐下,一副無比認真的樣子:“我想回去。”
“回哪裏去?”
“回陝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