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萊感覺到自己的心髒在瞬間內停跳了一下,又即刻恢複了正常,一個不能再更為可怕的念頭出現在腦海。
那個人,好像還保留著自己一半的的記憶與人格。雖然那模糊的記憶與深愛過殿下的人格,已經被注入了七分的幻影。
已經整整兩個月過去了,他再也沒有來過聖吉爾斯,連理查德都不再經常見得到了,傑克開始猶疑起來,這之間是否真的和自己的父王有什麼關係。
他的眼前又漸漸浮出了自己和艾倫吵架時的場麵,他是第一次從艾倫那裏聽到了對父皇帶有侮辱性的諷刺話語,一時隻急於忙著維護自己父皇的他,並沒有想到自己的話竟能夠真的帶著尖銳的刺,朝他那裏飛去,艾倫在那以後沒有再出現過,聖吉爾斯花園裏忽然少了一抹身影,連同著所有的植被樹木和花草,在他的眼中都喪失了一種奇特的生命力。他也隻是整日的望著看著窗外,並無心學習,再者說,理查德也已經很久沒來了,一開始隻是短期的請假,到目前為止,竟是已經有整整兩個月沒有出現在他麵前。
想到這裏,傑克的心裏又泛起了嘀咕,他腦海中忽然湧現了一個大膽的想法,來到走廊後,他偷偷的透過門縫環顧了一下四周,確定無人後躡手躡腳的來到父皇辦公的王殿跟前,當手指已經緊緊攥住了那柄金色的門把後,心髒竟然驟而停止,他也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隻是隱隱約約有一種不好的直覺告訴自己,也許這一步,就再也無法和他相見,他知道這是這些日子來自己多疑的心理在作祟,可卻又無法忽視這股強烈的帶著痛感的直覺,直覺在他的腦中盤旋,逐漸掀起了波濤洶湧,而那片原本安靜的潛伏在他眼底的無煙大海,此刻已經開始慢慢變得煙波嫋娜起來,蒸騰的瞬間,已是萬般彩華。
他並不知道自己在王殿的門口究竟就這麼站了多久,隻是感到背後已經被涼夜裏的風吹拂的生出了一層清涼,月光的餘暉就這麼瀲灩在他赤裸的足下,快要浸濕他的雙腳。他低頭看著微波瀲灩的光,手卻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按下了那柄金色門把,悄無聲息的開出了一個小縫。
隻是同時刻邊開門邊從門縫內透出的人影和人聲,令他已忘記自己在幹什麼,在等什麼,在偷窺什麼。於是所有都是從無意識間轉動了門把手後,才真正改變了他今後的生活與人生。
“為什麼要騙他?”伊萊在關上身後的門後,就這麼不自覺的將這句話說了出來,他在之後也並沒有想到自己就能如此大膽的問他這個問題,他也並沒有任何的感覺告訴自己,傑克會因為這句話而再次來一掌“傷痕”。
傑克放慢了腳步,卻並沒有答話。
“明明沒有什麼要緊的事需要再在今晚處理了,那為什麼還要為了躲他而來這裏,是想要一個人呆著嗎,是因為害怕在他的麵前,連自己也都快要裝不下去了嗎?”
是啊,你其實並沒有任何非要回答我不可的義務,而我也深知,這些問題,隻不過是我為了安慰我自己的心,才對你脫口而出的。
伊萊對著傑克的背影略略頷首一下後,轉身準備離開書房,在手指攥上門把手時卻從身後傳來了傑克熟悉的聲音。
“我沒有騙他,我是在騙我自己。”
伊萊忽然頓下了,緊攥把手的手心冒出了層層冷汗,不知道是因為攥的太緊,還是因為心已經涼了一半。
“可是如果不這麼做,我或許連明天都不知道該要怎麼去見他。”
“你可以選擇放棄的,放棄過去的一切,也放棄已經被雷伏諾所掌控的他。”
傑克沉默半晌後,微聲低語:“你知道我做不到。”
伊萊閉上眼吞吐了幾口氣,管理好自己的心緒後轉過身來看著傑克的側臉,本來就是張極其白皙的臉龐,此時此刻在這陰冷的月牙下,更顯得尤為無光。
“有什麼辦法可以除掉他軀殼裏另外那一部分的靈魂與記憶嗎?”
傑克隻是搖搖頭,伊萊抿抿薄唇,他知道自己不該多問,可是事已至此,能幫到他的,或許隻有自己。
“還不能就這麼下結論,等我去查一查之後,再來彙報給殿下吧。”
伊萊這麼說著,傑克已經將全身心的視線都落在他身上,那眼眸深處是深深的不解與不安。
“就算是去查,也查不到的,血族裏從來沒有這種先例,一旦被重新注入了攜帶有全新意誌的靈魂與記憶,就怎麼也複原不了以前的人格了,就算可以,也隻是會變成一隻傀儡。”
“血族裏沒有這種先例,不見得其他種族那裏不會有。”
傑克忽然調轉了那對藏有月光的眼,緊緊鎖在伊萊身上,那緊抿的薄唇似乎已經快要滲透出絲絲血色,在那蒼白無比的雙頰上,開出一朵血紅半掩的花。
“臣還是會盡全力去想辦法的,就算殿下不允許臣這麼做。”
“伊萊,你完全沒有義務這樣去為我而做,你明明知道......”
“屬下知道,”伊萊忽然打斷了傑克的話,傑克有些意外的看著他,“屬下全部都明白,並且和殿下一樣明白,殿下的一切都給予了那個人類,屬下從未妄想得到半分,可是從殿下在那場血鬥中救出屬下來,屬下的命就已經是殿下的了,所以臣從不會因為什麼而抱怨殿下,即使是在那時就能料知到未來的結局,臣也還是會毫不猶豫的去牽上殿下那隻朝臣伸來的手,因為對於臣來說,那是神的救贖。”
在黑暗中,伊萊與普通血族無異的血瞳熠熠發光,如燭光投影在傑克的雙眼中,忽明忽暗,閃爍不定,傑克看著他,仿佛二人之間的距離又再度回到那年那一晚那一時刻的場景,他伸出手去救他走出血泊,而他亦毫不猶豫的就那樣百分之百信賴的握上了他冰冷而骨骼分明的手。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傑克忽的撇過了臉,沉聲對他道,伊萊頷首後方退出門外,可留在屋內他眼前的那副場景,依舊未消未散,帶著昔日色彩的湧動,躍過他臉頰,連帶著那日王殿之前的一切,又全部浮上海麵。原本平靜的大海,在黑雲的裹挾與壓迫下,漸漸沉默著壓抑了自己的天性,無可奈何中,竟掀起了一場無聲的雷雨風暴。
龍卷風,刮過海岸懸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