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李煜《烏夜啼》
“天聖子,你的信,西楚來的。”
站在回廊下的黑衣屬下輕聲的開口,怕打擾了前方盡頭回廊下正在移盆栽花的主子,暮春的涼風吹起一蓑煙雨,刻意壓低的聲音隨風而去,驚醒了前方栽花的淡金色袍服的男子,隻見他驀然停下動作,修長的指尖上還站著晶瑩的水珠。
“放著罷。”
他淡漠的應了一句,頭都沒有抬一下。
“天聖子,是王府來的消息,娘娘病重,楚王希望你能回去看看她……”
見主子冰冷如霜,黑衣屬下忍不住出聲。
語落,許久,那被喚作天聖子的男子才緩緩抬起頭,清亮平靜的目光沉寂如深夜的深潭,看得那屬下渾身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涼意。
“屬下告退!”
那屬下一顫,這才有些驚慌失措的要退下。
“母後……她……怎麼了?”
天聖子遲疑了一下,放下手中的小鏟子,低聲問道。
“娘娘已經感染風寒臥床數月,西皇府中的禦醫也來過,禦醫們說娘娘這是心病所致,盡管如今一直好生修養配合治療,但是恐怕還是落下了病根……王爺說娘娘怕是想念天聖子,所以才……”
黑衣人小心翼翼的解釋。
“心病所致……心病所致……”
天聖子喃喃的念著幾聲,徐徐站起身,揮了揮衣袖,轉頭看向回廊外……
回廊外,正是一片風雨飄搖,蕭瑟而蒼涼,朦朧的煙雨迷蒙了整片天空,楚聖天神色寂然的看著黑衣屬下慢慢的消失在寂靜的青石小道上,許久,才輕輕的歎了口氣。
轉眼間,幾年就是這麼過去了。
想要忘記的一些事卻是記得更加清楚——
夢裏,刀劍喑啞,容顏依舊,夢外,風雨蕭瑟,孤影煢煢。所有的事情猶如發生在昨天一樣。
這幾年的時間裏,他一步也沒有離開苗疆聖壇,三年前,他接替了風禦城的位置,成為苗疆的聖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此後,他便全心整治苗疆,這幾年,在他與聖壇主的努力之下,苗疆的發展又上了一個台階。
但是,他卻感覺自己身上好像遺失了那最重要的東西——
他把自己的心遺失了,遺失在遠在天邊的那個人的身上,再也找不回來。
興許,很早之前,那東西就已經遺失了。
一生飄搖陷身苦海,泛起的愛恨早已經說不清。
是命運?
或是緣分?
又豈能道明白說清楚?
於大楚,他是難逃失去。
於她,他更是不曾擁有,所以也談不上失去。
他抬起頭,望向蒼茫的天際外,深深的吸了口氣,拆開手中的信封,映入眼簾的,正是他父皇的字跡……
‘嗖——’
冷風卷起紗簾,廊下隱約傳來一陣清冷的風鈴搖曳聲,鼻下忽然彌漫來一股淡淡的檀香,他驚訝的轉過頭,果然就看到了站在階梯上那一身白衣似雪的男子。
“聖壇主!”
楚聖天將手中的信揉成一團,略有驚訝的望著突然出現的年輕的聖壇主。
是的,很年輕的聖壇主,他正是苗疆聖壇上一代備受尊敬的聖子。
很多人都知道這位曾經的聖子,但是卻很少有人知道這位聖壇主曾經的名字——風禦城。
人們都過去尊稱他為聖子,現在則是尊稱他為聖壇主。
聖壇主淡淡看了他一眼,輕輕點頭,提步走了過來,目光落在邊上那淩亂的盆栽花樹上,沉吟一下,便開口,“楚王也讓人給本座捎了一封書信,你母後病得不輕。”
楚聖天心頭微微沉下來,喉嚨裏頓生淡淡苦澀。
“心坎邁不過去隻會讓自己更痛苦,天聖子,你已經盡力,不用覺得對不起他們。兩者相爭,必有一輸,輸贏乃兵家常事,你不會不懂這個道理。”
年輕的聖壇主輕輕喟歎,在楚聖天身邊停下腳步,望著欄前不斷和著涼風飛進來的紛紛細雨,清涼平靜秋水的眼眸裏乍然掠過一道悵然,“我們都是輸給命運的人,所以你也不必太過於自責,你當時已經盡力。”
“我……我隻是有點害怕踏上那片故土罷了。”
楚聖天苦笑。
“你回去吧,回去看看他們,把手中的事務交代一下,其實,你也並不是失去所有……若是你父皇跟母後都願意,你也可以將他們帶回來。如今的苗疆聖壇,也是一片淨土,讓他們在這裏頤養天年,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聖壇主撐著欄杆,抬起頭看向天際。
此話一出,楚聖天頓時便一怔,有些不敢置信的轉頭黑眸緊緊鎖著聖壇主,“聖壇主……你說什麼?”
“本座說你可以把他們接回來,本座在聖水之濱有一座莊園,與我苗疆聖壇隔著一片迷霧森林,那裏山清水秀,安靜祥和……多年以前,本座曾想等父母的大仇得報之後將七夜接過來,不想七夜如今也找到一個歸宿。所以,那莊園,便送給你……”
聖壇主神色淡淡的解釋著,“知道我年少時,最期盼的事情是什麼嗎?”
“聖壇主?”
楚聖天怔忡,尋思了一下,才應道,“聖壇主不是想做大夏一代戰神,保家衛國嗎?”
“戰神?”
聖壇主黑眸微微一眯,似笑非笑的掃了楚聖天一眼,笑道,“我從來沒想過要做什麼戰神。那些年見父親跟母親每日為戰事操勞,總想分擔一些什麼,不想讓他們太累,不想,他們最後還是……”
“我曾經想過,若是父親跟母親隻是普通人家的人,這一切會不會都變得不一樣。你父皇母後在皇權之間遊刃多年,如今也未必就不想過那般平靜的生活……你失去西楚,但是卻擁有了我們苗疆,也擁有我苗疆的子民,而且,在乎你的人一直都在。你要知道,知足的人才會過得幸福。”
聖壇主斜過身子,輕輕敲了敲邊上的冰冷的欄杆,也不再看楚聖天,淡漠的走下潮濕的階梯,身影漸漸湮沒在蒼茫的煙雨裏。
“而你,至少在本座看來,還是挺富足的。這世間,比起生離死別,一切都變得微不足道。”
他最後留下這麼一句話在蕭瑟的風雨之中飄蕩著,仿佛林間蕩滌而過的風。
……
這世間還有什麼痛苦能比得上生離死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