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書斷(天仙子)(1 / 1)

夢裏蘼蕪青一剪,玉郎經歲音書斷。

暗鍾明月不歸來,梁上燕,輕羅扇,

好風又落桃花片。

——納蘭容若《天仙子》

寡落女子心跡如斯,也是隻有容若才能寫得這樣到位,這樣熨帖。明白如話,不事雕琢,卻又是反複吟誦也不覺暗淡。雖是情意濃稠,卻亦不覺得哀怨過甚,隻有愛與憐。

詞中“蘼蕪”一物,是古代文人的心頭之好。蘼蕪,又名蘄茝、薇蕪、江蘺。據辭書解釋,它是一種香草,苗似川芎,葉似當歸,香氣似白芷。婦女去山上采擷蘼蕪的鮮葉,回來以後,於陰涼處風幹,葉子風幹可以做香料,亦可以作為香囊的填充物。古人相信蘼蕪可使婦人多子,於是多做成香包佩戴。

但“蘼蕪”一詞在古典詩詞當中往往寓意夫妻分離一類的女子閨怨。古詩集《玉台新詠》當中亦有詩曰:

上山采蘼蕪,下山逢故夫。

長跪問故夫:“新人複何如?”

“新人雖言好,未若故人姝。

顏色類相似,手爪不相如。”

“新人從門入,故人從閣去。”

“新人工織縑,故人工織素。

織縑日一匹,織素五丈餘,

將縑來比素,新人不如故。”

這是一首語詞直白、朗朗上口的詩。也不知何時,他便有了二心,離了她身旁,有了新的人。卻可惜,再見之時,她到底未能忍住問了一句“新人複何如”,且不料他竟答“新人不如故”。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的道理人人皆懂,但也抵不過男子見異思遷的心。如今再見,縱是情長難斷也是惘然。

又有南北朝詩人謝朓《和王主簿季哲怨情詩》寫:

掖庭聘絕國,長門失歡宴。

相逢詠蘼蕪,辭寵悲團扇。

花叢亂數蝶,風簾入雙燕。

徒使春帶賒,坐惜紅妝變。

平生一顧重,宿昔千金賤。

故人心尚爾,故心人不見。

詩中連續使用了三個典故來寫女子被棄的哀憐之心。寫王昭君,寫陳阿嬌,再寫班婕妤。千般女子,萬般情意,到最後竟都淪落至被棄的傷心境地。“蘼蕪”一詞也在這兩首詩中似讖語一般被賦予一種哀愁、淒清、幽涼之意。所謂,愛似蘼蕪,香亦清苦。

玉郎,說的是女子之夫。玉郎就是對男子之美稱,女子亦通常用作對丈夫的愛稱。唐代文人牛嶠作有一首《菩薩蠻》,便有“門外柳花飛,玉郎猶未歸”的句子。

丈夫因事離家經年,音書盡斷。女子心中之掛念可以想見已到了何種程度。即使入了夢,見那蘼蕪發青,經年過去,竟已齊整成片,也避不開要感歎流年似水,要念起經年未見的人。

納蘭容若這首《天仙子》詞當中,女子便哀淒如是。每至午夜時分,更是傷感。抬頭是月明如霜雪,亦有鍾聲不絕於耳,但望遠方,卻始終不見男人歸來。日日期盼,夜夜空待。唯有梁上新燕和手邊羅扇相伴。真真是,人一去不複返,情一去不可待。

世間女子,納蘭最懂。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