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如許(點絳唇)(1 / 1)

別樣幽芬,更無濃豔催開處。

淩波欲去,且為東風住。

忒煞蕭疏,怎耐秋如許?

還留取,冷香半縷,第一湘江雨。

——納蘭容若《點絳唇·詠風蘭》

風蘭。初見“風蘭”二字之時,便極有好感。因它無端透出一種淡靜,一種幽雅,一種與世兩忘的妙意。亦有一種久違的親近感,仿佛它就開在咫尺處,與我默然相看。似是前世的情人所化,帶著一種不能抵抗的溫柔、招引與期盼。

清人徐珂在《清稗類鈔·植物類·風蘭》中記:“風蘭,寄生於深山樹幹上,葉似蘭而短,有厚劍脊,夏開小白花,有一二瓣曲而下垂,微香,無土亦可生。”

它亦被文人墨客喚作“軒蘭”。素白,娟秀。似仙地少女,與世無染。形貌上與水仙有幾分相似,但更有一種深幽之氣,觀者心安。容若作這一首《點絳唇》用風蘭,雅人吟風蘭,才是真風雅。

這首詞是容若題於畫家張見陽的一幅風蘭畫上,因此張刻本有副題曰《題見陽畫蘭》。張見陽,字子敏,名純修,見陽是他的號。父親是工部尚書張自德。張見陽畫藝超絕,清代繪畫著述《國朝畫識》稱其“性溫厚博雅,畫得北苑南宮之沉鬱,兼雲林之飄淡,尤妙臨摹,蓋其收藏頗多,故能得前人筆意。書宗晉唐,更善圖章”。

張見陽除了與容若知交不淺,與曹雪芹的祖父曹寅亦有甚深的畫緣。張見陽的《楝亭夜話圖》、《五洲煙雨圖》、《墨蘭圖》均有曹寅的題詩。且容若與張見陽的相識,也是因了曹寅的引薦,卻不想一見如故。

容若與曹寅二人則本是至交。兩人同出於座師徐乾學門下,同為康熙帝的禦前侍衛。也因了這一層關係,便延伸出一種說法,說曹雪芹所著《紅樓夢》裏的男主人公賈寶玉便是以納蘭容若為原型塑造出的。且這一種說法擁躉甚廣。

但王國維在《紅樓夢評論》裏說:

“清自我朝考證之學盛行,而讀小說者亦以考證之眼讀之,於是評《紅樓夢》者紛然索此書之主人公之為誰,此又甚不可解者也。……綜觀評此書者之說,約有二種:一謂述他人之事,一謂作者自寫其生平也。第一說中大抵以賈寶玉為即納蘭容若。其說要無所本。

……

然則《飲水詞》與《紅樓夢》之間稍有文字之關係,世人以寶玉為即納蘭侍衛者殆由於此。然詩人與小說家之用語其偶合者固不少,苟執此例以求《紅樓夢》之主人公,吾恐其可以符合者斷不止容若一人而已。”

如是,賈寶玉與容若之間的關聯,依舊無可定論。但如此想著,這容若的一世若果真似寶玉一般,倒也不是不美的。縱是結局有些淒婉,有些哀涼,有些讓人不禁潸然。

倒是容若這首《點絳唇》頗有幾分寶玉的脂粉之氣,寫得情翻意湧。對風蘭之讚無有半點掩飾。他是這樣愛著張見陽的這幅畫,畫裏的蘭。“別樣幽芬,更無濃豔催開處。”那淡雅風蘭,似從畫中便能散出別樣芬芳。

未曾得見張見陽的這張畫。各種妙意唯有在此處依納蘭詞落幾筆意淫的話。“淩波欲去,且為東風住。”那畫中風蘭姿態輕盈,猶似仙女淩波欲去,卻又因那東風欲去還留。

容若本身對詠物詞便有獨到的鑒賞力。他說:“唐人詩意不在題中,亦不在詩中者,故高遠有味。雖作詠物詩,亦意有寄托,不作死句。”

這闋詞所詠之風蘭,亦非富貴之花,倒是常見於深山野壑當中。雖有別樣香,卻獨處幽境,不與世交。頗符合容若入仕見慣官場爾虞之後,一心向山水雲濤的清淡願望。

卻可惜,這蕭疏的花朵怕是抵不過秋風勁勁。但縱是隻有冷香半縷,她大約依舊是這湘江水上最美的一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