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15章 CHAPTER 14(3 / 3)

“是死人……”我下意識地接過他的話,幾秒鍾之後,我的天靈蓋像是被一小股電流擊中了一樣,“你的意思是,《m.e》的法人是崇光?”我終於明白剛剛他那麼奇怪地看著我是為什麼。

“對。從顧裏查詢到的文件資料上看來,當初《m.e》集團裏那筆上億的資金,其操作手法幾乎和盛古的手法如出一轍,所以我們幾乎百分之九十九能肯定,宮勳和顧裏爸爸彼此之間肯定是有類似的約定或者共同的計劃的。但是,在顧延盛突然死亡之後,這個秘密就隻有宮勳一個人知道了。我們猜,他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打定了主意,要將本來屬於顧延盛的那塊肥肉,也一並吞到自己肚子裏。於是他計劃的第一步,就是將大部分的股份轉移給崇光,然後再把之前所有涉及到相關交易記錄的文件以及合約,全部重新製作了一遍,讓崇光以新的法人代表身份,重新簽署。”

“然後呢?”我似乎隱約地看見了黑暗裏那頭怪獸的輪廓和它沾滿鮮血的獠牙。

“然後第二步,就是策劃了崇光的死亡。”neil歎了口氣,接過顧裏遞過來的一杯葡萄酒,喝了一口,潤了潤嗓子,繼續說道,“這樣,他們公司就完成了最後的安全防護底線,也就是說,如果最壞的情況發生——也就是那個窟窿被人發現,引發調查的話,那麼,簽署所有關於這筆上億資產的相關文件的法人,也就是崇光,就是承擔法律責任的人,然而,崇光已經死了。在中國的《公司法》裏麵,除非是極其特殊的案例,大部分的刑事責任都會是追溯到個人身上,而公司不需要作為刑事的主體承擔連帶責任。如果這個人已經無法追究刑事責任,比如潛逃國外消失無蹤或者已經死亡的話,那麼作為公司來說,其實是沒有什麼威脅的。”

“不對啊!那顧延盛也已經死了啊!按照你說的這個,就算要追究,不也應該是顧延盛的責任嗎?關顧裏什麼事情?”我本來已經有點清楚了,此刻,我又被繞進去了。

“這就是為什麼,宮洺當初要我簽署了各種各樣關於盛古公司的財務承諾書和相關的清算確認文件。當時根據我爸爸的遺囑裏相關條款,公司交給了我運營,我成為了新的法人,所以,等於是我對投資人承諾了盛古的所有狀況——包括那個巨大的窟窿。當時我並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他其實是留下了一瓶鶴頂紅給我,而宮洺就是那個勸我喝下去的人。”顧裏望著我,平靜地對我說,“現在隻有一個人能幫我。”

“誰?”我突然覺得被一個看不見的幽靈緊緊地抱住了,一陣涼意讓我打了個哆嗦。

“你。”顧裏看著我。果然,我猜得沒錯。

“你不要讓我再去幹什麼雙麵間諜之類的事情了!我幹不了,你太高估我了。我天生就是一個喝小米粥,吃雞毛菜的人,你不要讓我往火坑裏跳!”我立刻朝後麵退開三大步!

“不需要你往火坑裏跳!”顧裏嗓門兒突然變得尖細起來,“我隻需要你去搞來一根陸燒的頭發,我隻要拿到他的dna,去和崇光之前的dna相比較,隻要證明他沒死,就行了!”

“我不幹!”“沒用的!”——我和neil同時朝顧裏大聲地說。

“為什麼?”她抬起頭,用同一句話問了我們兩個人。

我沒有回答。我不知道怎麼回答。我腦子裏此刻都是那個坐在地板上打遊戲的黑發黑眼睛的周崇光的樣子,他仿佛就站在遠處墓碑林立的黑暗裏,一雙眼睛濕漉漉地看著我。

但同樣盯著我的,還有顧裏。她那雙眼睛也並不幹燥。我受不了這個。我把目光從和她的對視裏挪走。在移開時的最後瞬間,我看到她眼睛裏那種“我早就知道”的、帶著悲涼的嘲笑。

“你去哪兒找崇光以前的dna?”neil的臉不知道因為激動還是因為酒精而一片潮紅。

“這你就不用擔心了,”顧裏冷冷地說,“他以前住哪家醫院,我可知道。他主治醫生是誰我都知道。dna資料真心要找,絕對能找到。”

“那也不行。就算你真的找到了他以前的dna資料,林蕭也幫你拿到了現在名叫‘陸燒’的人的dna……”

“我拿不到!”我扯著頭發尖叫。

“你別插嘴!”neil轉過頭來吼我,他明顯有點急了,“就算林蕭幫你拿到了,也沒有用。你根本不知道《m.e》這家明顯有海外資本和國際背景的公司,它的注冊原始資料以及它的公司章程條例裏麵到底適用的是哪國的法律。如果管轄地是國外,那麼在很多國家的法律裏麵,蓄意非法獲取被告的dna,都是不能作為證據的。就算《m.e》法律糾紛的管轄地是在中國,適用於國內的法律,但對方明顯已經換了身份換了國籍,隨時都可以人間蒸發,消失得讓你把上海挖穿一個大窟窿直接通到美國去,你都有可能找不到他。而一旦牽扯到引渡條款,就更加麻煩,沒有律師願意打這種官司。這幾乎就是一場沒有休止的訴訟。”

“那怎麼辦?!要麼我明天就去把所有的股權拱手送人,再把我的房子衣服包包,全部賣了還債?”顧裏猛地站起來,幾乎貼著neil的鼻子吼,“難道就沒有任何辦法麼?”

“lily,你還不明白麼,”neil的聲音突然溫柔下來,仿佛在水裏煮了很久的一把沙子,濕濕的,澀澀的,“這是對方從第一步開始,就精心布下的一盤大棋,你下不贏的。”

顧裏終於掉下了她的眼淚。

我以為她不會哭的。

我以為脆弱、悲傷、放棄、沮喪、絕望、自卑、投降……我認為所有這些詞語,都應該是和她沒關係的。她甚至應該是作為這些詞語的反義詞而金光閃閃地活在這個世界的。她就應該永遠站在河的對岸,衝著這邊失敗者的世界發出肆無忌憚的嘲笑。

我僅僅作為她巨大樹蔭下的小小鬆鼠,我也認為任何風雪也不可能落到我蓬鬆的尾毛上。

然而此刻,她卻蹲下來把臉埋在了膝蓋心裏,她的手上還握著那個盛滿酒的水晶杯,她的手微微地顫抖著,仿佛一個因戰敗而恥辱的將軍,不甘心地繼續握著手裏惟剩的鐵劍。

我的腳在發抖,但是我堅持著走過去,我走到她的身邊,把手放在她的頭頂上。她光滑的頭發仿佛一把冰涼的水。

她突然打開我的手,然後站起來,快步走到她爸爸的墳墓麵前,把手裏的葡萄酒杯用力地摔在了墓碑上。

潔白的大理石麵上,葡萄酒染髒了顧延盛的遺像,那些紅色的液體一股股地流下來,仿佛殷紅的血跡,又像是顧延盛帶血的眼淚。他的目光裏盈滿了可恥的慈悲,和憐憫的心痛。

顧裏轉身頭也不回地大步朝身後走去。

我衝過去抱住她,我像是抱緊了一座巨大的影子,我像是抱緊了一個叫做恐懼的怪物,我像是抱緊了悲傷本身。我滾燙的臉頰緊貼著她溫暖的大衣後背,眼淚一滴滴地往她的羊絨麵料裏麵滲。

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因為麵前的顧裏已經不平靜得讓我害怕了,我說:“顧裏,你別急,我去幫你弄崇光的頭發,還有別的什麼事兒,隻要你開口。你說,我一定去做。你這是要去哪兒啊,你先和我們一起回家好嗎?你不要嚇我啊……”

我他媽的還是可恥地哭了起來,一邊說一邊哽咽,像一個酒足飯飽不斷打嗝的胖子:“顧裏,一切都會好的。你看,我們都這麼倒黴了,什麼壞事兒都遇到過了,還能怎麼著呢?苦盡甘來啊,否極泰來啊,好多這樣的詞兒。老天爺沒那麼壞的,他讓你受了苦,就一定會讓你再喝一碗甜的……你先別走啊!”她在我胳膊裏沉默地掙紮著,我害怕急了,覺得喉嚨被掐得死死的,巨大的悲痛仿佛一把鐵錘在我的頭頂不斷地鑿我,每一悶錘,都讓我快要憋過去一樣傷心。我的哭聲聽起來像一把生鏽的剪刀在剪一塊銅片,嘎吱嘎吱的。

顧裏的力氣真大啊,她那麼輕而易舉地就掙脫了我的胳膊。她轉過身來,看著哭花了一臉的我,她那雙大眼睛,此刻像長了一圈紅疹子,她把眼淚穩了穩,然後對我沙著聲音說:“你以為這就是最壞的了嗎?”

“一定是的,一定是。之後都會好起來的,你別急啊顧裏。”我索性在地上坐下來,地麵的石板很涼,帶著夜的潮氣。我覺得自己快虛脫了。

“還有更壞的,”顧裏突然衝我笑了,她的笑容在淚水裏看起來格外地美,那一刻我甚至覺得她比南湘還要美。她的淚水像裝點在她眼角的鑽石,她激動的臉像塗了胭脂又紅又鮮豔,“我得了癌症。”

我愣了兩秒,站起來把手裏剛剛一直捏著的紙巾朝她扔過去,我有點被她逗笑了:“******,別亂說。”

“我沒有亂說。”顧裏一把把自己頭上的假發扯了下來。她前額的頭發稀稀拉拉的,看起來像頭發沒有長齊的嬰兒。

我站在原地,什麼反應都沒了。

視覺和觸覺都沒了。我孤零零地站在一團巨大而冰冷的黑暗裏。

直到我被身後neil撕心裂肺的哭聲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