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16章 CHAPTER 15(3 / 3)

崇光也和過去沒什麼不同,他依然會在沒有工作的日子裏,躲在家裏打遊戲,也會在我熬夜處理文件的時候,煮麵給我吃。他依然愛穿灰色的毛衣,依然喜歡在下雨的傍晚靠在床邊看雜誌,喝咖啡。依然在睡覺的時候喜歡把腿跨在我的身上。他的呼吸依然清冽無比,帶著男人荷爾蒙裏濃烈的海洋氣味,他的胳膊依然有力,擁抱依然纏綿,體溫依然滾燙。但我卻經常在夢裏,夢見自己和一條巨大的蟒蛇睡在一起,它包裹著鱗片的巨大蛇身纏著我,不吃我,也不想勒死我,它隻是靜靜地看著我。

我覺得我快要瘋了。

我看著顧裏還能認真地和宮洺開會,偶爾還能風趣地和他開玩笑時,我不知道她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很快就到了周末,顧裏約定的日子。崇光答應了過來,唐宛如也回複了一個“ok”的回答。這些我其實都不太驚訝,讓我吃驚的是,顧裏告訴我,顧準和南湘也同意過來,我突然覺得有點嚇到了,我忍不住問她:“你確定沒有找殺手去威脅他們,也沒有找人去對他們催眠?”我覺得顧裏應該去加入中情局,然後和湯姆?克魯斯一起參演《不可能的任務5》。

但在驚訝的同時,我心裏也充滿了期待,我想要見到他們。我想要像過去一樣,和南湘躺在一起,一邊看著顧裏羞辱唐宛如,一邊欣賞著neil穿著緊身背心的性感模樣。

但顧裏沒有提起顧源。

我想他是真的愛顧裏,否則他不會走得這麼金玉難圓。

我提前了十五分鍾下班,然後跑去時代廣場負一樓的超市裏,我準備買些酒和零食帶過去。盡管顧裏說她會準備好菜肴和紅酒,但是我不想像一個大搖大擺的客人一樣去享用一餐主人忙活了半天準備好的酒席,然後就拍拍屁股離去。至少我也在別墅裏住了兩年多的時間,哪怕這是最後一餐飯了,我也想讓顧裏知道,我一直把那裏,當做家。

而且我知道唐宛如最愛吃的藍莓榛子餡兒的日本進口棉花糖,隻有這一家才有。南湘和我都最愛喝的柑橘日本燒酒,這裏賣的藍色磨砂瓶包裝的最好喝。這裏還有顧裏喜歡吃的三文魚刺身,他們家的魚肉永遠都是最新鮮的。還有崇光愛吃的有機蘆筍,以及neil愛喝的果香氣泡酒。我推著購物車,腦子裏塞滿了過去的記憶。

因為周末的關係,排隊結賬的人很多,我掏出手機,給顧裏發了個消息:“我買一點東西就過來,稍微遲到一會兒。”

我提著滿滿兩大口袋的東西,從時代廣場走出來,滿大街的出租車,沒有一輛亮著燈。我和所有焦慮的白領們一起等在路邊,在車水馬龍裏搜尋著方向盤邊上發亮的“空車”字樣。

沒過一會兒,就開始下起了雨。

出租車更少了。

我不得不隨著人流,一起朝陝西南路的地鐵站走去。這種時間段,而且又下著雨,就算在街邊站成一塊英雄紀念碑,也是打不到車的。

擁擠的地鐵裏依然是那股熟悉的氣味——人們皮膚上的味道,香水的味道,不同的鞋子發出的味道,食物的味道,地鐵車皮的金屬味道。我有多久沒有坐過地鐵了?自從加入《m.e》之後,無論去哪兒都能打車報銷的製度,一度把我變成一個超過五百米就不想走路的人。

列車在暗無天日的地下沉悶地前進著,每一站都有無數擁上來的人,下車的反倒沒幾個。確實,現在地鐵正在從盧灣開往靜安,能夠住得起這兩個區的人,根本不需要擠地鐵。我相信地鐵上有一大半的人,都是要送出外環去的。我前胸貼後背,都是人,我一度感覺自己就算是休克了,也依然會這麼直挺挺地站著,就算地鐵緊急刹車我也不會摔倒。

等我從南京西路的地鐵口鑽出來的時候,雨下得更大了。我沒有帶傘,就算把那兩個碩大的紙袋頂在頭上也無濟於事,我的外套上已經是密密麻麻的雨水,我的大衣像是長了一圈厚厚的白絨毛。我一邊走著,一邊掏出手機,顧裏還沒有回我消息。我想她此刻肯定也已經忙得顧不上我了。我再一次掏出手機給崇光發了個短信,問他到了沒有。然後我把手機丟進包裏,全速往別墅衝去。

我掏出鑰匙,推開門,一邊把手裏兩個墨綠色的巨大紙袋放到櫃子上,一邊抖摟著大衣外套上的雨水:“你們相信嗎,我坐地鐵過來的!剛剛在地鐵上……”

我抬起頭,才發現不對勁。

房間太安靜了,安靜得不像是在舉行任何的聚會,就算是熱戀男女的燭光晚餐,也要比眼下熱鬧得多。房間裏開著燈,璀璨的水晶光芒把每個角落都照耀得滿滿當當的,但這依然改變不了此刻整個屋子裏的冷清。

我抬起頭看看坐在餐桌邊的顧裏,她抱著胳膊,輕輕地看著我。

“南湘和顧準都沒來?”我站在門口,也不知道該不該走過去,“唐宛如呢?”

顧裏沒有說話。

“那崇光也沒來?”我的手剛剛一直捧著兩個紙袋,被雨淋得冰涼。

顧裏搖搖頭。

“那neil總該來了吧?”我不願意相信眼前的場景,我抬起頭衝樓上喊,“neil!”

“別叫了,他沒在家。”顧裏戳破了我腦子裏最後的肥皂泡,她站起來,輕輕歪了下身子,看起來應該是坐了太久,腿有點麻,她抬起頭望著我,臉上竟然有一些高興和滿足,她甚至有點不自然地在餐巾上擦了擦手,看起來就像一個過年時忙著張羅了半天的婦人,目光裏有一種期待,“就咱倆吃吧,這些菜還都是熱的,就把這個湯倒進鍋裏煮一下就行了。”

她從頭到尾維持著這種高興,把即使隻有兩個人的晚餐,也吃得熱熱鬧鬧的。

直到我們倆把滿桌子的菜都吃得一片狼藉,也喝光了足足三瓶紅酒,還醉醺醺地打碎了兩個盤子、一個酒杯之後,他們也沒有來。

後來,每當我回憶起顧裏那時的眼神,和臉上的微笑,我就難以掩蓋內心仿佛針刺到穴位時酸脹般的痛楚。我是在當晚離開了那個別墅,回到自己家打開手機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發給顧裏的那條短信“我買一點東西就過來,稍微遲到一會兒”後麵,有一個紅色的感歎號,那是發送失敗的標識。我在那一刻,終於明白過來了顧裏為什麼看著我時,臉上會露出那種如釋重負般的高興,和目光裏喜悅的滿足。在我到達之前,她一定是一個人在寂靜的客廳裏坐了好幾個小時,一定是久久地麵對著一張擺滿了大魚大肉、熱湯美酒卻空無一人的餐桌,她肯定覺得自己已經被所有人拋棄了——但我在最後出現了。所以她才會那麼高興,像過年似的張羅著我坐下,一起吃飯。她竟然因為這理所當然的出現,對我感激。

不,這不應該是顧裏。她不應該這麼卑微,她不應該這麼容易滿足,她應該是所有人圍繞著旋轉的中心,她應該是永遠挑剔我們、讓我們時刻遷就她的刻薄貴婦,她應該在我們遲到一分鍾時,就在手機裏衝我們咆哮,並且在我們到達之後打斷我們的狗腿。

這才是她。

這才是那個驕傲的她啊。

我躲在自己的被子裏,哭得撕心裂肺。那是我人生中,哭得最傷心的一次,比簡溪離開我的時候,和我參加崇光葬禮的時候,哭得都還要傷心。哭到後來,我整個人開始咳嗽,停也停不下來。我的胸腔像一座千瘡百孔的城牆,大風呼嘯著,把一切都刮沒了。

是的,我沒有留在那棟別墅裏。我把顧裏孤零零地留在了那兒。因為我沒辦法麵對那棟巨大的死寂。我很害怕睡在一棟仿佛陵墓般的別墅裏。明明一個月前,那裏還是彌漫著咖啡香氣的溫室,永遠有各種人的聲音在聊天,在吵架,在談情說愛,在討價還價。但是今時今日,它卻像一座人去樓空的村子,孤零零地沐浴在秋天的冷雨裏。

就像我此刻**地躺在床上一樣。

回來的路上,我沒有打車,也沒有打傘,我裹著大衣憑借著本能往蘇州河邊的公寓走。我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一路上,冰冷的雨水並沒有讓我的腦子清楚一點,我喝了酒,整個臉頰像是燒起來一樣發燙,雨水淋在上麵似乎能發出噝噝的聲音。

無數過往的回憶,都像是一隻一隻的螞蟻,列著隊,喊著口號,步伐整齊地往我心髒最高處爬,它們一個一個在那最柔軟的地方,插下了它們手裏那麵小小的旗子,這裏,那裏,還有那裏,它們插下了密密麻麻的記號之後,就無聲無息地走了,剩下幾百麵旗子迎風招展著,嘩啦啦響,那些都是我們的過去,我們的曾經,我們的往日,我們的歲月。

喇叭聲。雨聲。司機咒罵的聲音朝我耳朵裏吼。

霓虹燈的光線。紅綠燈的光線。汽車的大燈把我的瞳孔打得發痛。

我狼狽極了。

我回到公寓裏,連**的衣服也沒來得及脫,就倒在床上睡過去了。

酒精把我的腦袋和心都燒得很痛。我想要起床倒一杯水的力氣都沒有。恍惚中有無數雨點敲打窗戶的聲音,密密麻麻的,像是一陣催促著什麼又期待著什麼的急促鼓點。聽起來像是有什麼重要人物快要登場時的鼓聲,又或者是有什麼大戲的幕布快要拉開時的配樂。

我發燒了。

整整在家睡了兩天。

當我醒來的時候,我手機上是三個顧裏的未接來電,還有一條顧裏上午發來的短信。甚至還有南湘和唐宛如的未接來電。

但沒有崇光的消息。

我看了看手機,過去兩天了,崇光沒有回家。也沒有聯係我。他仿佛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樣。我環顧了一下周圍,窗簾外麵的光線應該是黃昏時分,我依然穿著那天晚上去顧裏家吃飯的衣服,雨水已經被體溫烘幹,此刻散發著一股酸溜溜的臭味。

我按開顧裏的那條未讀短信,我盯著屏幕,把那行短短的句子反複讀了四五遍,然後我翻身起床,隨便找了套衣服換上,又從衣架上扯下那件厚實的棉大衣,跌跌撞撞地衝出門去。我的腦袋依然又熱又痛,出電梯的時候,我一頭撞在了電梯的門框上。

我沒有顧得上顧影自憐地揉揉額頭,我直接衝到馬路中間去攔下了一輛出租車。那架勢真的會讓司機誤以為我想要自殺。

我坐在後座上,握著手機的拳頭,不停地在發抖。

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原來小說裏的那些看上去又誇張又做作的句子都是真的,比如《紅樓夢》裏那一句,“一朝夢醒,已換了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