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總統黎黃陂,援法繼任,仍然依著共和政體,敷衍度日。黃陂本是個才不勝德的人物,仁柔有餘,英武不足;那班開國元勳,及各省丘八老爺,又不服他命令,鬧出了一場複辟的事情。冷灰裏爆出熱栗子,不消數日,又被段合肥興兵致討,將共和兩字,掩住了複辟兩字。宣統帝仍然遜位,黎黃陂也情願辭職,馮河間由南而北,代任總統,段居首揆。西南各督軍,又與段交惡,雙方決裂,段主戰,馮主和,府院又激成意氣,弄到和不得和,戰無可戰,徒落得三湘七澤,做了南北戰爭的磨中心,忽而歸北,忽而歸南,擾擾年餘,馮、段同時下野。徐氏繼起,因資望素崇,特地當選,任為總統。
他是個文士出身,不比那袁、黎、馮三家,或出將門,或據軍閥,雖然在前清時代,也曾做過東三省製軍,複入任內閣協理,很是有點閱曆,有些膽識;究竟他慣用毛錐,沒有什麼長槍大戟,又沒有什麼虎爪狼牙,隻把那老成曆練四字,取了總統的印信,論起勢力,且不及段合肥、馮河間。河間病歿,北洋派的武夫係,自然推合肥為領袖,看似未握重權,他的一舉一動,實有足踏神京、手掌中原的氣焰。隆隆者滅,炎炎者絕,段氏何未聞此言?麾下一班黨羽,組成一部安福係,橫行北方,偌大一個徐總統,哪裏敵得過段黨。段黨要甚麼,徐總統隻好依他甚麼,勉勉強強的過了年餘,南北的惡感,始終未除,議和兩代表,在滬上駐足一兩年,並沒有一條議就,但聽得北方武夫係,及遼東胡帥,又聯結八省同盟,與安福係反對起來,京畿又做了戰場。安福部失敗,倒臉下台,南方也黨派紛爭,什麼滇係,什麼桂係,什麼粵係,口舌不足,繼以武力。蜂采百花成蜜後,為誰辛苦為誰甜。
咳!好好一座中國江山,被這班強有力的大人先生,鬧到四分五裂,不可究詰,共和在哪裏?民主在哪裏?轉令無知無識的百姓,反說是前清製度,沒有這般瞎鬧,暗地裏怨悔得很。小子雖未敢作這般想,但自民國紀元,到了今日,模模糊糊的將及十年,這十年內,蒼狗白雲,幾已演出許多怪狀,自愧沒有生花筆,粲蓮舌,寫述曆年狀況,喚醒世人癡夢。篝燈夜坐,愁極無聊,眼睜睜的瞧著硯池,尚積有幾許剩墨,硯池旁的禿筆,也躍躍欲動,令小子手中生癢,不知不覺的檢出殘紙,取了筆,蘸了墨,淋淋漓漓,潦潦草草的寫了若幹言,方才倦臥。明早夜間,又因餘懷未盡,續寫下去,一夕複一夕,一帙複一帙,居然積少成多,把一肚皮的陳油敗醬,盡行發出。哈哈!這也是窮措大的牢騷,書呆子的伎倆,看官不要先笑,且看小子筆下的讕言!這二千餘言,已把民國十年的大綱,籠罩無遺,直是一段好楔子。
話說清宣統三年八月十九日,湖北省會的武昌城,所有軍士,竟揭竿起事,倡言革命。清總督瑞澂,及第八鎮統製張彪,都行了三十六著的上著,溜了出去,逃脫性命。從革命開始,是直溯本源。革命軍公推統領,請出一位黎協統來,做了都督。黎協統名元洪,字宋卿,湖北黃陂縣人,曾任二十一混成協統領。既受任為革命軍都督,免不得抵拒清廷,張起獨立旗,打起自由鼓,堂堂正正,與清對壘。第一次出兵,便把漢陽占住,武漢聯絡,遂移檄各省,提出“民主”兩字,大聲呼號。清廷的王公官吏,嚇得魂飛天外,急忙派陸軍大臣蔭昌,督率陸軍兩鎮,自京出發,一麵命海軍部加派兵輪,飭海軍提督薩鎮冰,督赴戰地,並令水師提督程允和,帶領長江水師,即日赴援。
不到三五日,又起用故宮保袁世凱為湖廣總督,所有該省軍隊,及各路援軍,統歸該督節製,就如蔭昌、薩鎮冰所帶水陸各軍,亦得由袁世凱會同調遣。看官!你想袁宮保世凱,是清朝攝政王載灃的對頭,宣統嗣位,載灃攝政,別事都未曾辦理,先把那慈禧太後寵任的袁宮保,黜逐回籍,雖乃兄光緒帝,一生世不能出頭,多半為老袁所害,此時大權在手,應該為乃兄雪恨,事俱詳見《清史演義》。本書為《清史演義》之續,故不加詳述,隻含渾說過。但也未免躁急一點。袁宮保的性情,差不多是魏武帝,寧肯自己認錯,閉門思過?隻因載灃得勢,巨卵不能敵石,沒奈何退居項城,托詞養屙,日與嬌妻美妾,詩酒調情,釣遊樂性,大有理亂不知、黜涉不聞的情狀。若非革命軍起,倒也優遊卒歲,不致播惡。及武昌起義,又欲起用這位老先生,這叫做退即墜淵,進即加膝,無論如何長厚,也未免憤憤不平,何況這機變絕倫的袁世凱呢?單就袁世凱提論。因此書章法,要請此公作主,所以特別評敘。且蔭昌是陸軍大臣,既已派他督師,不應就三日內,複起用這位袁宮保,來與蔭昌爭權,眼見得清廷無人,命令顛倒,不待各省響應,已可知清祚不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