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集權被從廢墟中挽救出來,並重新被恢複;它獲得重生的時候,那些曾經限製它運轉的所有東西尚未蘇醒,所以,在剛剛被推翻王權的民族的腹部突然產生出一個比我們的諸多君王曾經推行過的更龐大、更完備、更絕對的權力。這樣的實踐如此膽大如天,它的成功將史無前例,因為人們隻想眼前的,而忘記過去的事物。統治者倒台了,然而他的事業之中最為根本的東西依然在;他的政府垮下了,他的管理機關仍然活著。從那時起,無論哪個妄圖推倒絕對的權力,他隻不過都是把自由的頭顱放置到一個受奴役的身體之上。
從大革命開始時至今日,人們很多次都看到酷愛自由的身影時隱時現,再隱再現;如此地反反複複,不知多少次,永遠缺乏經驗,處理不當,很容易沮喪、被嚇倒、被打敗,膚淺而易逝。同一時期,酷愛平等始終在人們的內心深處占據著,它最先征服人心,始終與我們最寶貴的情感緊密相擁。酷愛自由隨著不同的事件而變化,時而強烈時而舒緩。酷愛平等一如既往,到了固執、盲目、狂熱的程度,隨時準備著為它付出所有,隨時支持和討好它的政府提供專製製度統治需要的習慣、思想和法律。
對於隻關注大革命本身的人來說,法國大革命將是一片黑暗,隻有革命以前的各個時代中方可找到照亮大革命的光明。如若不是對舊社會、舊政權的法律、弊端、偏見、苦難和輝煌清晰的透視,人們就不會理解舊製度滅亡以後的60年間法國人的作為。然而隻理解了這些尚且不夠,還需要深刻地理解認識法蘭西民族的本質特征。
在我考察法蘭西這個民族自身的時候,我不得不承認,這次的大革命比曆史上任何事件都驚人。這個民族充滿著對立,如此愛走極端;這個民族不受原則指導,任由感情支配;這個民族總是出人意料得更好或更壞,它的水準時而低於一般,時而超出一般;這個民族天性不可動搖,兩三千年過後,我們依然能看出它現在的模樣;這個民族思想品位、好惡如此善變,到最後變成什麼樣子恐怕自己也無法想象,它對剛做完的事情會很吃驚就像個陌生人;這個民族喜歡深居簡出,最愛因循守舊,然而若是有誰非要他們出來做事情,他就甘願闖天涯、無畏無懼;這個民族性情桀驁不馴,它適應君主的專橫或強暴統治,卻不願接受自由的政府;這個民族時而逆來順受,時而俯首帖耳,連長期受壓迫的民族都為之驚歎;這個民族沒有反抗時,一根線就可以被牽著走,一有人反抗他們立刻失去控製;這個民族總讓主人受蒙蔽,要麼過分地重視他們,要麼低估他們;這個民族從沒有自由到決不會被奴役,也從未奴化到再沒有力量砸碎枷鎖;這個民族適合做所有的事情,戰爭最出色;這個民族對機會、力量、成功、輝煌和喧鬧的崇拜勝過真的光榮;這個民族尊崇英雄主義勝美德,仰慕天才勝過認可常識,它更擅長宏偉藍圖的描繪,拙於圓滿完成偉大的事業;這個民族在歐洲各民族中最具榮耀,也最危險,天生適應變化,時而讓人羨慕,時而被人憎恨,時而要人憐憫,時而使人恐懼,然而從不曾讓人麵無表情。試問,除了法蘭西,世界上還有這樣的民族嗎?
由此可見,隻有法蘭西民族才能造就一場如此突然、如此激進、如此迅猛,同時又是如此反複、如此矛盾、如此對立的大革命。若是沒有上麵的原因,法國人民不可能做得到,然而必須說明的是,這隻適用於法國革命,而所有原因加在一起也不能去解釋法國之外的其他地方的革命。
現在,我已經站在了這場值得紀念的大革命的大門前,而我並不想走進去。以後我或許會這麼做。那時,我將拋開大革命的原因,去考察它自身,我也會在最後大膽地評判由此而建立的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