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防聽罷,微微點頭,忽一皺眉,又徐徐說道:“懿兒哪,你采用謀略之術在朝廷中與曹操周旋,固然不失為一條可行之道。然而,如今曹操坐擁重兵,手握權柄,勢壓於人,你若單用權謀之術未必能與他相敵。萬不得已時,你還須得打脫牙齒和血吞,堅守一個‘忍’字訣自立自強……”
“‘忍’字訣?”司馬懿聽著,不由得微微一怔。
“不錯。‘忍’字訣!”司馬防正視著他,緩緩地點了點頭。然後,他右手一伸,又從那方光亮燦然的銀匣之中取出一幅顏色頗舊的糯白絹帛來。
司馬懿急忙向那絹帛上看去,隻見它上麵寫滿了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忍”字。那一個個“忍”字殷紅醒目,仿佛是用斑斑鮮血寫成。
“這是先祖征西將軍司馬鈞留下來的‘百忍血書’!”司馬防的語調忽然變得有些愴然,“他是用自己血的教訓來告誡我司馬家的子孫,每值喜嗔愛憎、進退屈伸、成敗得失之緊要關頭,一定要‘忍’字當頭、沉毅自持、隨機應變,萬萬不可為情所亂啊!”
關於先祖司馬鈞的故事,司馬懿是十分熟悉的。司馬鈞沉勇善戰,於安帝年間官拜征西將軍,威名赫赫。那一年他奉命率軍征討西羌逆賊,途中他的副將仲光、杜恢等自恃其智,不聽從他的調度指揮,貿然進攻羌賊,遇伏被困。司馬鈞一時賭氣不願發兵營救,致使杜恢與其部卒盡遭敗歿。後來,司馬鈞亦被朝廷問罪入獄,悔恨自殺。臨終前,他咬破手指給家人留下了這張“百忍血書”,以此警示後人。
見到這張字字殷紅刺目的“百忍血書”,司馬懿仿佛從那一個個方正遒勁的“忍”字中讀出了先祖司馬鈞用鮮血凝成的一句句教誨與警誡,深深地長歎一聲,伏在席上向父親司馬防叩首無言。
“古書有雲:‘必有忍,其乃有濟。’”司馬防雙目灼灼,炯炯有神地直視著他心中最鍾愛的這個兒子,一字一句地肅然講道,“忍者,乃人心至剛至勁之用,以自強卓立而執掌天下者也。忍可以觀物情之變,忍可以挫奸邪之機,忍可以持刑賞之公,忍可以蓄德威之固。一個‘忍’字,足可令你以天下之至柔而馳騁於天下之至堅!曹孟德縱是權傾天下、威蓋四海,又能奈你何?”
曹操廢三公,獨攬相權
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五月,漢獻帝劉協親筆下詔頒示天下:即日廢除太尉、司徒、司空“三公”之官,另行設置丞相一職總攬朝政,司空曹操轉任丞相之職;自今而後,文武臣僚上書奏事,一律先行呈送丞相府製其輕重緩急,然後與尚書台共同審議裁斷。
這道詔書猶如在朝廷平靜的湖麵上投下了一塊巨石,立刻激起了層層漣漪。太尉、司徒、司空“三公”官位之設,本是光武大帝劉秀中興漢室以來,為鞏固帝王之權而實施的“分解相權”之舉,他為了避免重蹈逆賊王莽權重傾國之覆轍,將丞相之權一分為三:太尉掌兵權,司徒掌禮法,司空掌庶務。而這延續了兩百年的分權於三公之政體,如今竟被司空曹操一舉打破,三權歸一,重設丞相,並由自己親身擔任此職,做到了勢壓群僚、權傾天下。
雖然朝廷對各方諸侯發布的文告中都冠冕堂皇地宣稱“曹司空剪除袁紹、袁術、呂布等逆賊,勞苦功高,勳名赫赫;非任丞相不足以彰其能,非秉國政不足以行其道”,但是各方諸侯心下都是雪亮的:曹操憑著自己削平袁紹、平定朔方、肅清中原之功,已在朝中樹立了極高權威,天子現在隻能“論功行賞”,以讓他獨攬相權的代價來安撫他繼續為漢室效忠了。目前,曹操手握重權,挾天子而稱尊,睥睨四海,其赫然聲威讓盤踞涼州的馬騰、蝸守益州的劉璋、蟄伏荊州的劉表、據有吳越的孫權等各方諸侯無不望而生懼,個個惴惴不安——生怕他抓住自己的什麼破綻便橫掃過來。
盡管許都外麵的人都瞧著曹操“廢三公、攬相權”這一舉動頗為破格,而實際上身在許都的人士都十分清楚,曹操在廢除“三公”之官製時,其實並沒有搞太多的花招。首先,太尉楊彪因足疾告病休養在家,他的太尉之位就暫時虛懸了出來,由禦史中丞郗慮代領著;其次,司徒趙溫在今年年初舉薦曹操長子曹丕,被曹操用一個“阿諛營私、選舉不實”的罪名參了一本,免去了他的司徒之位。一時之間,太尉之位虛懸,司徒之官被逐,曹操這個司空便一枝獨大了。於是,他乘勢廢三公之官製而攬三公之大權於一身,自然就水到渠成了。雖然曹操做得有些露骨,但是就他一步一步攫取相權的手法來看,許都朝廷裏的名士大夫們,一時也抓不住他的把柄發難,隻能眼睜睜瞧著他身居相位,大權獨攬了。
然而,曹操在表麵上沒有給許都朝廷名士大夫們留下攻擊自己專權獨斷的口實,但暗地裏抨擊他的謠言卻是紛紛而起,說什麼的都有。有人說當年董卓那麼橫暴專恣,尚且不敢廢除“三公”而獨攬朝綱,而曹操今天這一步跨得遠遠勝過了董卓,實在是野心勃發、誌在不軌;有人說獻帝在發出“廢三公、設丞相”這道詔書時,事前已被曹操派來的特使華歆催促了不下於五次,簡直是迫不及待、醜態畢露;還有人說太中大夫孔融在朝堂上看到這道詔書時,當場就從鼻孔裏冷冷地哼了一聲,給了曹操一個當眾的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