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隔了許久,方才睜開雙目,勉力穩住自己胸中的激蕩之情,緩聲問道:“趙彥!你當時為什麼不勸說他不要上這道奏章?你……你為什麼不阻止他這麼做?”
“令君……令君大人!”趙彥一聽這話,頓時連連叩頭喊道,“您……您錯怪下官了!是孔大夫自己執意要求下官向陛下轉呈這道奏章的啊!下官當時勸得口幹舌燥,他是一點兒不聽啊!”
聽到這裏,荀彧雙眸之中立刻湧起了瑩瑩淚光。他靜了片刻,擺了擺手,止住了趙彥的哭泣,慢慢退到榻床上坐了下來,拿著那份《宜準複古王畿之製》的奏章陷入了沉思之中。 孔融在這個時候呈上這道奏章,是公然反對曹丞相盡握大權、獨領朝政。當然,他這道奏章也來得甚為巧妙,可以稱得上是曹操對漢朝是否仍然懷有忠心的一塊“試金石”——曹操若能依他奏中所言,將自己那塊屬於“千裏寰內”的武平縣封邑公開辭讓,移交給皇宮大內直轄,則可謂忠心可鑒,堅守臣節;曹操若是拒絕了孔融奏中所言,則可謂心懷異誌,難免有專權不遜之嫌。
但是無論曹操辭不辭讓武平縣之封邑,他都必將從心底深處對孔融極為不滿——這是在利用君臣禮法之大義逼曹丞相自削實權。自十餘年前曹操親迎天子入駐許都以來,還沒有哪個高卿大夫敢向曹操這樣針鋒相對地公開逼他自我削權。而在這樣的問題上觸怒曹操的後果是什麼,大家自是不想而可知的了。
終於,荀彧沉沉地歎了一口長氣,喃喃說道:“先世孔子聖君有雲:‘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孔大夫可謂秉承祖訓而始終不奪其節,求仁得仁,又何悔乎?趙君,你且下去罷。讓本座一個人在這裏靜一靜……”說著,兩行清淚奪眶而出,沿著麵頰緩緩地無聲地流了下來。
孫權移禍荊州
“本相要下一道求賢令,發到各個州郡去!”曹操坐在丞相府正殿的議事堂正席之上,對侍坐在右下首席位處的楊修吩咐道,“楊君就在這裏給本相起草這份手令的文稿吧!”
坐在楊修對麵的司馬懿和辛毗都不禁抬起頭來瞧了楊修一眼。辛毗的目光在楊修臉上一掃,一絲妒意一顯即隱;而司馬懿卻是靜靜地盯著楊修伏在案上握筆行文,神情若有所思。
隻聽得議事堂內,楊修筆落紙上,“刷刷”連聲,不到半盞茶的工夫,他已是揮毫寫成了手令文稿,恭恭敬敬地呈了上來。
曹操接過文稿,細細閱看起來:
古人有言曰:“得鳥者,羅之一目。然張一目之羅,終不得鳥矣。鳥之所以能遠飛者,六翮之力也。然無眾毛之助,則飛不能遠矣。”平亂治國安天下,非得眾賢之力不足以濟事。得賢人,亂無不平,國無不安,君無不榮;失賢人,亂無不生,國無不危,君無不辱。凡有忠恪誠孝、清廉方正、通經達禮之士,雖隱處岩穴、闔戶養誌,亦不得自棄於世,請速應本相此令,赴朝入仕,共匡帝室!
曹操低低地念了一遍,先是輕輕地點了點頭,忽又微微搖了搖頭。
楊修、司馬懿、辛毗見曹操這般舉動,個個麵麵相覷,甚是驚疑。
終於,楊修按捺不住,開口問道:“丞相大人,莫非屬下文稿之中可有疏漏不當之處?還請丞相大人明示。”
“唔……你這道手令文稿言簡意豐,筆意凝練,可謂文牘之菁華,本相欣賞得很哪!”曹操微笑著讚了幾句,卻又略一皺眉,認真地講道:“可是,本相用人納賢的準則一向是‘治平尚德行,有事賞功能’——雖有忠恪誠孝、清廉方正、通經達禮之士,卻不能為本相折衝破敵、殄賊滅寇,用之又有何益?”
此語一出,楊修等人不禁都是吃了一驚。本朝官製之本在於以德治國,自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以來,非賢良方正之士而不得征辟任用,這已成了數百年不可改易之鐵規。然而今日曹丞相開口便要否掉“以德取人”之法,換之“任人唯才”之術,實在是匪夷所思!
曹操見楊修一臉驚疑,知道他的思維一時還不能轉過彎來,便又緩緩說道:“罷了,罷了,你們也不要去多想什麼了。日後你們跟隨在本相身邊周旋多時,自會明白本相這‘治平尚德行,有事賞功能’之要義的。這樣吧,本相剛才已經給這道求賢令打好了腹稿,現在就念來給你們聽一聽——司馬懿,你幫本相記錄下來。”
說罷,他一捋長須,揚聲宣道:“夫有行之士,未必能進取;進取之士,未必能有行也。陳平豈篤行,蘇秦豈守信邪?而陳平定漢業,蘇秦濟弱燕。由此言之,士有偏短,庸可廢乎?有司明思此義,則士無遺滯、官無廢業矣!”
他一念完,司馬懿也正好提筆寫完。寫成之後,司馬懿極為小心地把文稿呈給曹操過目審核。
曹操一瞧之下,不禁失聲讚道:“嗬!沒想到仲達你的這一手書法倒是鐵畫銀鉤、遒勁秀逸!你這筆上的功夫,看起來比鍾繇也差不了多少呐!”
司馬懿微微有些臉紅,謙虛地說道:“丞相大人過獎了。”他心道:鍾繇的書法何足稱道?我同窗好友胡昭的那書法才真是“方寸之間見丘壑,起折婉轉蘊風雷”呐!
他略一沉吟,向曹操進言道:“丞相大人這篇手令實在是言近而旨遠、切實而立本。不過,依屬下之見,此篇手令通篇講的都是一個‘士’字,其題目不如改為‘舉士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