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林一聽,便知她必有所慮而來,也就不再彎彎繞繞,直言而道:“宜陽鄉君,我等確是在為聯名推戴司馬大將軍晉相加禮一事而謀議未決。您此刻既然來了,我等一切事宜,唯您之命是從。”
張春華自太和初年就已被封為“一品誥命夫人”,兩年前陛下因司馬懿戰功赫赫又加封她為“宜陽鄉君”,享食湯沐邑八百戶,論起爵秩來不在王肅之下。多年來的宦海周旋,早已煉就了她不卑不亢、能柔能剛的氣宇與手腕。此刻她聽了崔林這話,麵色一動,連忙深深還了一禮,躬身而道:“崔司空此言折殺老身了。不過,既然提到了諸位大人意欲聯名推戴外子晉位丞相、加禮九錫之事,老身倒確有一些話語不得不告知諸位大人。
崔林不露聲色,將手一擺:“請宜陽鄉君但講無妨。”
迎著在座諸人驚疑莫名的目光,張春華容色一斂,正襟而坐,肅然而道:“諸位大人,你們不覺得此番陛下繞過中書省、尚書台在朝議之上故意下旨強行征調公孫淵入京擔任太尉一事,本身就來得太過蹊蹺嗎?而且,諸位大人大概還有所不知--這個消息還是鎮北將軍裴潛昨夜送來的。就在陛下公然下旨強征公孫淵入京的當日,陛下還派了特使攜有密詔乘‘追鋒車’趕去薊郡,再一次繞過了鎮北將軍府,令幽州刺史毌丘儉舉兵逼臨遼東邊境,擺出了一副威壓公孫淵的強硬姿態……”
“哎呀!陛下這是唯恐把公孫淵逼不反哪!”高柔連連嗟歎,“下了那麼一道聖旨還不夠,又讓人將利刃架到公孫淵的頸脖上!”
“唉……宜陽鄉君說得沒錯,陛下果然是成心給他自己、給大魏朝添亂生事啊!”何曾冷聲而道,“他莫非真是有些昏頭了?”
王肅眸中卻是精光一閃,瞟了張春華一眼,微一沉吟,轉身向高柔、何曾二人一語點破:“高廷尉、何大人,你們應該往深處再想一想,諸葛亮猝亡,蜀兵剛退,關中戰局方趨穩定,這本是朝野上下息肩卸負、論功行賞、共享升平之樂的關頭,陛下卻為何要一味逼反公孫淵,重又挑起戰端?--他就是想打破目前這個局麵,使我們措手不及,難以順勢而上推戴司馬大將軍……”
“宜陽鄉君、王大人,本座懂了你們的言下之意了。”崔林以手加額,恍然大悟,“你們的意思是:陛下在明麵上看似在給自己添亂生事,而實質上卻是給我等推戴司馬大將軍一事設障作梗?而公孫淵被逼造反,就是他刻意為之的一記‘陰招’?”
“不錯。”張春華目光灼灼地說道,“陛下顯然已經知道了我們的動作,但也不好正麵硬阻此事。於是,他就借逼反公孫淵來了個‘鬥轉星移’,強逼公孫淵造反而打亂時局、轉移焦點!高!高!高!這固然是一記‘陰招’,卻也不失為一記‘高招’。這樣的大手筆,決不會是陛下身邊的曹爽、夏侯玄那些‘小嘍羅’設計得出的。所以,我等須當加倍小心,在陛下的背後,必定還隱藏著一個智略過人的‘高人’。倘若咱們再不知輕重、不辨時勢而倉促行事,恐有‘馬失前蹄’之危啊!”
董昭倚在榻欄上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悠悠說道:“陛下背後的‘高人’?姓衛?姓桓?姓蔣?除了這三個之外,朝中再無第四者可想!宜陽鄉君,您可又有的忙了!唉,我等這一次莫非真的隻有暫緩聯名推戴一事了?唉,真可惜啊!玄石靈龜降世、西蜀諸葛暴斃、關中戰局大定,這本是多麼難得的一個良機啊!就這樣被陛下刻意挑起的遼東戰事衝掉了……”
“董司徒、崔司空、諸位大人,外子胸懷天下,心係萬世,決不是王莽、董卓一流的輕躁之輩可比,倘若大家緣於好心而在此時聯名推戴他晉位丞相、加禮九錫,這讓天下士民如何看待?外患方興而己欲邀功?這會不會讓吳賊、蜀寇抓住口實而肆行誣蔑?他們會說這是在趁人之危而公然要挾主君、竊奪權柄的!如此一來,我等的推戴之舉,反倒會誤了大事的!”
聽到這裏,董昭、崔林、高柔等人不禁連連點頭稱是。何曾的眼裏卻突然滴下淚來,哽咽而道:“司馬大將軍何等功勳,竟被豎子小人以計掩之,何某心頭實是不甘!”
張春華望著他們,一臉正色,深深言道:“諸位大人對此,亦不必太過懊惱。天下之機,此消彼長,圜轉無窮,我等既以萬全之策伺而備之,今日雖有偶失,他日終能再得!若一得之,則大業可定、萬世可固!”
冬天到了,楊禿柳枯,霜葉滿地,走在上麵踩得“沙沙”直響。灰蒙蒙的天穹透不出一絲光亮,壓得人們心頭發緊。
大司農桓範在草坪間的小徑上慢步踱行著,旁若無人,一路還在低低沉吟著,眉宇之際濃雲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