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做臣子的太過愛惜自己的羽毛,便是私念!(1)(1 / 3)

“皇帝詔曰:茲因關東十餘郡久旱無雨,數十萬戶士庶饑而無食,加之征遼軍糧匱乏,勢甚窘矣!著太尉司馬懿暫鎮關中,速籌糧粟三百萬石以濟國家之急!嗟乎,民之命脈已盡懸太尉之手矣!太尉仁厚德崇,必當竭力以成之,勿負朝野士庶嗷嗷待救之望!”

桓範一板一眼、字正腔圓地念完了這道聖旨,然後將它卷成了一束,雙手高捧著向司馬懿遞了過來:“仲達,你且接旨罷!”

他這番話說罷,全場頓時鴉雀無聲,靜如一潭死水。跪在司馬懿身後的司馬昭仿佛被一記“悶棍”打在天靈蓋上,雙耳“嗡嗡”作響,心頭暗怒:這陛下莫不是瘋了?為什麼會猝然逼令父親大人籌集如此之多的糧粟?而且通篇奏章的字裏行間簡直是“軟中帶硬、機關深伏”,一步一步直欲將父親大人逼入絕境!父親大人此番實是有些不利矣!他一念及此,不禁將雙拳暗暗一捏,咬了咬牙,就想挺身而起、據理而辯!

這時,卻見司馬懿靜靜地看著桓範遞將過來的那道聖旨,眼眶裏竟慢慢盈起了燦亮的淚光:“上有天降旱災,下有燕賊叛亂,我大魏剛剛緩過一口氣來卻又內外遭難,何其不幸也!萬千士庶又何其困厄也!唉……老臣隻恨自己實乏擎天之能以解君父之大憂!”

桓範見他這般作態,微一沉吟正欲開口,那邊司馬師早已按捺不住,搶在司馬昭前麵一仰脖子抬起臉來直視著他,亢聲嚷道:“桓伯父,我有話要說!”

桓範臉上卻是波瀾不動:“子元請講。”

“朝廷讓家父乍然一下急籌三百萬石糧食,時間如此緊迫,任務如此繁重,豈不是太過強人所難?據朝廷的政情郵書所示,我大魏域內所有州郡三年來總共繳入太倉的糧粟也不過才二百多萬石!”司馬師兩眼灼灼有神,忿忿而言,“試想我們關中在這短短數月之間怎麼拿得出這麼多的餘糧供給朝廷?”

“子元所言不差。但你千萬不可忘了‘疾風知勁草,危難見忠臣’這段箴言啊!”桓範平日裏對司馬師這種明爽利落的個性甚是喜歡,今天雖被他當麵頂撞,卻並不顯得惱怒,眼底裏還浮起了幽幽的笑意,“司馬太尉,您在雍、涼二州經營多年,關中糧豐粟足之名已是遍揚天下!朝廷值此內憂外患之際,若不向您關中求助,卻又能向誰求去?您可是我大魏朝無危不濟、無難不解、無敵不殄、無往不勝的‘周公’啊!”

司馬懿此刻卻沒有立即答話。他在腦中飛快地思考著:桓範今天突然帶來的這道聖旨實在是太過蹊蹺了!辛毗宣讀了封賞詔才離去兩三天,怎會又有桓範這道聖旨“從天而降”?尚書台和中書省為什麼不能在事先擋住這道聖旨?難道說這道聖旨又是陛下繞過尚書台、中書省直接讓桓範帶來這裏的?這樣看來,尚書令司馬孚、尚書仆射盧毓、中書令孫資、中書監劉放等已是難以製約陛下對自己的猝然發難了?……想到這裏,他心頭一震,定住了思緒,假意裝出為難之相,沉沉地歎了一口氣:“桓大夫,您身為大司農,總不會真的以為三百萬石的供糧之量在紙帛之上是一筆就可寫成的罷?”

桓範當然聽出了他話中所帶的“尖刺”,心裏也清楚了司馬懿的言外之意:你桓範既敢搬來一道聖旨硬壓自己,自己當然也可以動用在廟堂之上的黨羽弄來一道聖旨否了此事!當下,他心念一動,目光一轉,仿佛忽又想起了什麼,淡淡然說道:“仲達,我近來重讀《史記》‘周本紀’這一章,頗有感悟。尤其是那段‘西伯乃獻洛西之地,以請紂王去炮烙之刑。紂王許之’的內容,當真令我印象深刻:三代之際,封邑疆土,擁享世襲,可以傳於後代而無窮,對每一個侯伯大夫而言,那可是‘命根子’一樣的珍貴!然而,西伯姬昌為了替天下百姓免除商之酷刑折磨,竟將六百裏洛西封邑之地棄之若敝屣,這又是何等的德被八荒?仲達,你我皆是儒生出身,浸淫周孔之道已久,都應該對西伯姬昌這等舍私為公等仁重義之舉追慕效法才是啊!”

司馬昭在旁邊聽得分明,頓時心潮疾動:這桓範今日怎會莫名其妙地提到“西伯謀商”之史事呐?他……他莫非竟已覺察到了父親大人胸中潛藏的雄心大誌?而且,他這番話分明是針對父親大人而使出的一招“激將法”啊!父親大人可千萬別中了招!他急欲起身暗暗去提醒父親,卻一轉念,又想:但是父親一向愛惜自己的“西伯”形象,隻怕明知這是桓範設下的“圈套”也不會對他的刻意刺激而漠然置之吧?那樣的話,父親可就是在“引火燒身”了!父親將來滅得了這股“陰火”嗎?父親大人應該能行罷?……就在他忐忑思慮之際,隻聽司馬懿緩緩開了口:“桓大夫,聽你如此說來,朝野之望既是這等迫切,老臣不得已唯有暫且接下這道聖旨,竭誠盡力以解君父之憂、士庶之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