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先敲山震虎,後虎口奪食(1)(2 / 3)

長安郡府署議事堂上那座仙鶴形博山爐裏最後的一塊檀香木薰香屑紅紅地亮了一下,然後暗淡成了一抔細細的白灰,仿佛微風一吹那香灰便會飛撲入懷。

楊護將目光從那抔香灰上移了開來,心底暗暗一歎:仆役們已經往這隻博山爐裏添了三遍香餅了,大家都等了差不多一個半時辰了,但安西將軍曹璠和關中首富池丘伯居然還沒有來!

他把目光又投向了對麵:那右邊的長席之上,長安六部屯田校尉曹忠正優哉遊哉、旁若無人地把玩著掌中一尊脂白瑩潤的於闐玉美人雕像,不時拿著那玉美人像直往自己胸前腹下撓來撓去,呲著嘴笑得十分暖昧。這曹忠是曹璠的兒子,一向喜好聲色犬馬,在長安城裏早是臭名遠揚,不過人們都瞧著他家老爺子的麵子沒敢過分和他認真計較罷了。

坐在曹忠左首的,卻是不苟言笑、危襟正坐的長安郡太守甄德。這甄德生得眉目疏朗、麵龐白淨,實際年齡大概二十歲還不到,但已然是整個大魏朝最為年輕的真二千石官秩的郡守了,也是整個大魏朝最為年輕的一個掛職侯爺。

說起這甄德如此快捷的飛黃騰達來,就不能不談到他的姓氏。他本來姓郭名德,是當今郭皇後的堂弟。而他為什麼會改姓為“甄”,這來曆就有些幽默了:太和六年之夏,也就是兩年前的四月中旬,當今陛下曹睿的愛女曹淑暴病身亡。曹睿思念不已,非但追封加諡曹淑為平原懿公主,並立廟修祠予以紀念,還讓故太後甄宓的已亡族孫甄黃與她結“冥婚”而合葬共墓。同時,曹睿又看中了郭德的清俊伶俐,便讓他過繼為平原懿公主曹淑的義子,改隨甄黃的甄姓,並加封他為平原縣侯,承襲了平原懿公主的爵位。所以,甄德雖然年紀輕輕的便身享列侯之榮,表麵上看似風光異常,其實卻是靠出賣自己的姓氏和族籍得來的,甚為儒林士族所不齒。甄德自己也很清楚這一點,便在職位上優遊散淡、自給自樂,既不授人以口實,也從不主動攀附清流名門,以免自取其辱。

司馬師坐在廳堂正中的書案後,臉色微微泛起了鐵青。他右手一揮,仿佛一下做出了最後的決斷:“罷了!既然曹璠將軍、池老先生都無暇前來參加這次籌糧會議,師就和在座諸君先行開議了罷!曹忠校尉,到時候麻煩你將會議有關內容轉稟曹璠將軍知曉吧!”

曹忠嘻嘻笑著隻把那玉美人像在自己腋窩下捅得舒服:“好的。家父可能確是公務繁忙。沒關係,忠一定會將今天會議的所有內容轉稟給他的。”

司馬師轉過頭來問向甄德道:“甄太守,如今征糧事急,您那裏庫存的盈餘編戶稅穀可以劃轉過來多少石?”

甄德抬起臉來,正視著司馬師,臉上露出一絲深深的苦笑:“啟稟司馬參軍:我們長安郡竭盡全力,恐怕也隻能湊出一兩萬石編戶稅穀劃轉給司馬參軍。”

“一兩萬石?”司馬師驚得那一對眼珠都險些跌出了眼眶,“長安郡在雍涼二州各郡之內可謂最為富庶,怎麼會隻有這點兒盈餘稅穀?”

甄德張了張嘴,但也似乎一向不喜與人爭辯,便朝顏斐招手示意:“顏郡丞,你且將有關具體情形好好向司馬君陳述一下罷……”

顏斐點了點頭,側身向司馬師拱手稟道:“司馬公子,甄太守所言確實不差。我長安郡從境內所轄編戶庶民手中收到的稅穀一年其實僅有十八萬石,隻能維持郡府上下、各個縣衙所有官僚掾吏的生活開支。實不相瞞,能夠不用麻煩朝廷從太倉裏增撥糧款來補助我們,這已是我們為朝廷所做的最大貢獻了!”

司馬師粗黑的眉頭緊緊擰了起來:他從昨天顏斐和楊護略顯支吾回避的態度中已經隱隱猜出在長安郡內征糧情形可能不太樂觀,但卻委實沒有料到他們郡倉裏的存糧會窘乏到這般地步!唉!自己原本以為至少能夠從雍涼二州十八郡裏各自擠出十萬石麥粟米完成任務,竟不料一下手就在長安郡這裏卡了殼!然而,司馬師終是疑慮難消,便向顏斐問道:“顏郡丞,師從你們上計署交上來的賬簿上看到,你們長安郡共有庶民十六萬戶、商社三百餘家、六所軍市民坊,怎又會在稅穀糧賦收入上如此吃緊?”

“司馬公子,您有所不知,我們長安郡的確是共有十六萬戶庶民,可是其中就有七八萬家的戶口屬於朝廷所封諸侯卿士們的邑戶。他們交納的皇糧租稅全部都撥轉給了那些諸侯卿士們了……”

“不對啊!”聽到這裏,熟知朝廷政情製度的司馬望也詫異了,“按照朝廷的規製,這七八萬家邑戶應該隻撥皇糧租稅的一半給諸侯卿士啊!”

顏斐黯然而道:“邑戶稅穀的一半付予諸侯卿士,剩下的一半納入當地官府--這隻是太祖武皇帝時期的規製。高祖文皇帝(指曹丕)代漢稱帝的那年,為了宣示普天同慶、上下共樂,朝廷便決定將邑戶稅穀的十分之七撥付諸侯卿士,以求贏得他們的歡心。到了當今陛下登基之初,又為了宣示皇恩浩蕩、國庫充足,他就下詔把天下各地邑戶的所有稅穀糧賦全部賞賜給了邑戶所屬的那些諸侯卿士。這樣一來,郡縣官府就再也不能從各地邑戶手中收到一斤一兩的皇糧租稅了。”